彩云见我的床帘有轻微的掀动,便知我已经醒了,隔着床帘问道:“夫人是现下便起身吗?”
我想了想,起身后他们一连串的伺候,便觉得还想在床上再赖上些许功夫,不过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以的,便低声唤了彩云:“嗯,这就起吧,出行的事情准备好了么?”因为不习惯宁馨的伺候,夜间守在我身边的仍然是彩云,毕竟怎么说,宁馨是慕清的师侄,实在是有些东西不方便使唤她。看彩云的脸色,便知道她对今日的出行太紧张了,便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平静些,不要绷那么紧,不过其实我也是紧张的,非为出行,而是面对萧澜。
用了早膳,从侯府的偏门被暗卫护送着往临水楼过去,只觉得这一路上彩云整个人紧张得恨不得把我变小了藏起来,微笑着示意她莫担心,年易既然让我过去一趟,那路上的事情,该清除的,自然会做好,他还等着我过去开解开解他主子呢,当然不会让我出什么事。
卯时的邺京已经苏醒过来,继续上演这昨日的繁华,尤其是临水楼周围,邺京尤为繁华的地带,萧澜他——很有能耐。看着镶金嵌玉的临水楼的牌匾,这是属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么?萧澜,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厮上前敲门,不大一会儿,才见到年易从里面出来,一见是我,脸色有些微楞,只怕是不曾想到我会这般早便过来,毕竟按我如今的情况来看,不睡到日上三竿,是起不来的。
“萧澜在哪里?早些办完了事,本夫人还要回府,不宜在外逗留。”冷着脸对着年易道,不指望年易对我的感觉有多大的转变,毕竟这么多年都未能转过来,自然我也不会傻到认为会在这一时半会儿变化。“彩云,带上东西。”
彩云硬着头皮,从马车中捧出琴盒,年易的目光不禁胶着在上面,半晌才退到一边,将一干人带了进去,只是视线不停地在琴盒上转悠,估计是已经完全不清楚我要做什么了。
细心些才发现,原本临水楼内,馥郁的梅香已不见踪影,但仍然有些残留,估摸着是年易命人通了风将熏香散了出去,从这点上来看,倒是挺不错的。浓郁的熏香对于孩子来说,还是危险的,年易,果真是没有变,依然是当年那个面色虽冷,但心善的少年。
被彩云扶着上了楼,缓缓挪步到箫篁阁门前,上次前来并未细细观察,那时一心担心慕醉,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关心箫篁阁外的装饰,微微抬头,便能看到珍娘立在不远处,一袭的碧蓝的衣裙,显得几分楚楚动人,那眸中的担心与委屈倒是不少,想必是这些日子以来,萧澜心情不佳,她也受了不少罪。从彩云手中接过琴盒,抱起来有些不便,让彩云不由得一阵担心。
推开了箫篁阁的门,没有什么熏香,当年所谓的焚香操琴,也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人的无聊之举,真正的大家人士,这样的抚琴只需要自身兴致够了便行。见我推门进来,彩云想着要跟进来,却被年易拦了下来,而屋内的那人恍若是没有听到我进来的声音,像雕像一般伫立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澜,”轻声的唤了一声,虽说他并没有反应,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我和你,都不是当年了,你如今做的这些,不需要的。现在想起来,若是当时人情世故再精通一些,断然不会对你有所求。当初为了这把琴,师父丧命,你远走他乡,琴玉瑟香堂没落,如今我便把这把琴交还给你,算是对当初你我之间的牵扯,做个——了断。”
他终于是有了反应,还好,还有反应,最怕的不是他反应过激,而是他毫无反应,“了断?”那声音有一丝沙哑,却被我在其中听出了空灵的意味,像是从天边传来,掺杂了梵音的透彻。
“是,了断,萧澜,其实你清楚的,我们从来没有过去,自然也会不到什么过去。年易跟我说了,我遇刺的事情,影阁有足够的能力帮我报仇,不需要你。”顿了顿,看他的面色有几分崩溃,继续道:“你如今做的这些,只会给我增加心的负担,你懂了么?萧澜,我不想欠你的。”
“欠我的?”他只是那般盯着我,良久才走到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琴盒,不由得轻抚了抚,上好的沉水檀木盒配着无殇,不得不说,他当年对这把琴是下了功夫的,看他的神色,似乎是被触动了,“这把琴,你要还回来了?无殇,当初将它送给你,便是希望你能无殇无伤,只是这么些年,你在他身边,过得并不好,我下定决心将临水楼摆上明面,纵然这肯定少不了你与他的试探,但是我想着要将你带走,这边也不算什么了。可是,那天,花神节的那天,你那么义无反顾地将自己交给他,我便知道,自己大概是永远没有机会了。后来,你的身边多了一个慕清,奉旨成婚,浓情蜜意,外人总是这般形容你的这段姻缘,你那么爱他,怎么会转身便嫁给了慕清,我不信。接着传出你有孕的消息,在想一想,我便清楚了。”
我听着他轻描淡写地描述着这么多年的厮杀与拼搏,尤其是他身为影阁的护法,平日里的任务虽少,但也是难办至极,心里便觉得阵阵撕扯,疼得厉害。
“那件事过去五年了,说起来,你也不需要内疚什么,当年,我处事也不妥当,这琴,你还是留着吧,除了你,也找不出配得上它的人。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剩下的事情,你随意吧。”他话完便推开了箫篁阁的门,离开了临水楼。
年易见我终究是将人劝出了箫篁阁,一阵激动,支使着人赶紧跟着萧澜,免得出了什么事,“今天的事,多谢小姐了。哦,不对,琴玉瑟香堂已然消失,这一声小姐,是属下口误了。夫人,您不方便在外逗留,早些回府便是。”
彩云见我面有哀戚之色,不由得一阵担心,赶紧上前扶着我,“夫人,夫人,您没事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最后一眼看着桌上的琴盒,鼓不起勇气去触碰它,转身便欲离开箫篁阁,听到一声异于彩云的声音,微微一转头,才发现那是珍娘,一袭碧蓝的衣裙,不张扬却也不是温婉至极的人儿,与萧澜——,罢了,如今他与我算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知可否与夫人相谈片刻,只是短短的时间,不会打扰到……”珍娘的话语被彩云打断,有些不知所措,年易倒是极快地护在了珍娘的身边,一身警戒地看着我们,对于珍娘出声留下我们,他很不满。
“这位姑娘,我家夫人今日身子已是不适,还望姑娘有什么事日后再谈。”彩云接到我的眼神,便开口拒绝了她,“相信姑娘的事情,怎么也打不过孩子,您说呢,姑娘?”
珍娘的脸色这才微微好转,尽管以她在临水楼的历练,想必已经知道,这是一种变相的拒绝,但是她此刻也未顾及到,看她的脸色,估摸着只是认为我身子着实不适,倒是并未多想,“那是珍娘的不是了,改日再与夫人详谈吧。”
至于日后,日后谁知道呢?被彩云扶着上了马车,才松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起,对着这一干过去熟识的人,竟然会有一种无力感,缓了缓,才对着彩云道:“若是她上侯府来拜访,你也只是推说本夫人身子不适,与临水楼、与萧澜有关的一切,本夫人都不想知道。”
“奴婢清楚了。”
果然不出两日,门房里便来报说是一名名叫“珍娘”前来拜访,问见是不见,我当时正捧着一卷书看着,眼皮子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这些事怎么还来烦到云烟阁”,然后便继续看着,等待慕清的来信。既然要断,总是要断的干净些。
彩云倒是一如既往地伺候着,并未像年易对我的所作所为有诸多不满,她陪着我的时间虽不长,但是却胜在够心细沉稳,明白我的苦衷与不得以,“夫人,虽说府里的人不说什么,但那珍娘日日来访,外人已经几次三番地认出她是临水楼的人,不管怎么说,对于您隐瞒身份,总是有裨益的,否则被有心人发现了,难免要报到慕醉那边。”
我扔下手上的书,目光看上去似乎仍然沉浸在书中,并未脱离,“你去请她进来吧。”此时距离上次去临水楼,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身子愈发的重了,几乎是待在云烟阁,不愿挪一步,不过因为冥隐的嘱托,一天总是要走上几步,动一动。萧澜,我一定是上辈子便与他纠缠不清,这些冤孽,总是要解决的。
待彩云带着珍娘进云烟阁时,宁馨正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在室内走动着,她一袭窄身长裙,倒是显出几分飒爽的英气。“珍娘拜见夫人,打扰了。”
我挥手示意周围的侍女都退下,仅剩了宁馨与彩云伺候在身后,“你几次三番的造访,相信以你的聪慧,不会不清楚那日本夫人便在临水楼里明确地拒绝了你,你如今还有什么事,非说不可?”目光有些严厉,这样子被人扰了清净,相信谁都不会有什么好感。
“扰了夫人安胎,珍娘万分过意不去,但是有些事情,珍娘还是希望夫人能够了解一下,希望您能体会一下绝望中的守护。”她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中那日的温婉消失不见,一瞬间,似乎便感到了她深重的怨,那是冲着我来的,“夫人不想知道,明明他已经逃离了邺京,为什么还要回来么?我初遇他的时候,是在寒冬。北方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冷,他那时身负重伤,一看便知道,下手的人完全不想给他生路。我救了他,连大夫都说,他也许就要活不下去了,昏迷的时候,嘴里呢喃的,终日是夫人您的名字。等到醒过来,便是闭口不谈任何事,戒备心还强的不得了,若不是我一再声明,我无意间救了他,想必他连换药都不愿让我靠近。休养了几个月,他的伤才差不多好了,终日里盯着他那支紫玉箫。村子里某一天接待了从南方过来的商队,他从商人的交谈中得知,他走后,你的日子不好过,这些不是他说的,都是我根据他的表情,慢慢猜出来的。商队走了之后,他便准备回邺京,他说村子里虽然安宁,但是邺京才是他的心所在的地方。我缠着他,从漠北,到烈夙,看着他投身影阁,沾上血腥,慢慢创立临水楼,寻找机会要带您走。在他去合沐时,得知那一场战事是为了带回王后娘娘,便彻底地下了决心,将临水楼转到明面上,伺机带你离开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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