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男孩这一辈取名从心,而且就算是嫡子也多在三四岁后才正式取名,祭告宗祠。阿爷提前给弟弟取名显是重视,但她也看出了现在的这份重视还是基于在了祖父对父亲的缅怀之上。
“云姐儿!”,周显看看曼云,再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婴儿,笑道:“那就叫周恺吧!象你姐姐说的一生和乐!”
“周恺……周恺!”,曼云在唇间反复念了几次,开心地点了点头。
半山别院上下顿时跌进了小哥儿得名的热潮中,南腔北调各式各样的唤名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就连七个月大的小猫儿也流着口水呀呀叫着,流露着羡慕之意。
“周曼真!”,一片欢腾声中,周显高高地抱起小猫儿举在了头顶。
小猫儿似乎听懂了她顺风趁来的名,咯咯笑着,口水滴答。
“贵宁,你回府一趟,跟周松一起去北周大周府递个信吧。看什么时候开个宗祠,把恺哥儿的名先记上!”,笑闹过了,周显唤过了身边的老仆周贵宁,慎重地交待着。
自西向东的芳溪斜斜地将霍城分成了了南北两边,周显家的祖宅就在芳溪的南岸,霍城人称城南小周府,而在芳溪的对岸还有个城北大周府。
城北城南的大小周家本就是一家,在三代前,还只有北周家,没有南周。周显所承的溪南周家,也是从曾祖父上才分出来的,那时是因为本是北周家庶子的周显曾祖父中了状元。
一座霍城半城周,芳溪对岸双状元。
第一个状元是在前朝,因文得贵,周家迅速发展繁衍,一道文德桥从芳溪北岸架到了南岸,嫡支嫡传长房居北岸的祖屋,各代的分房、庶出另拓了南岸居所渐成规矩。而第二个状元在本朝诞生之后,一道文昌桥又从南岸架回了北岸,南北并重。
周显的父亲早逝后,南岸周家消沉了十来年,随着周显得中探花,成了朝中大员,又渐有了南复压北的势头。北岸大周府嫡支一直担着周家宗族事,但逢大事,还是非常敬着南岸小周府的意见,孟氏太夫人在世时更是在宗族中说一不二。
只是,在周家受到重创之后,周显不得不对族中事,慎重以对。
☆、第60章坑爹
“手指从左到右,依次慢慢放开……做得很好!再接着,咱们试试左手,先试着把这根棍子握住……跟刚才一样……”
师父对娘亲说话的声音既清且柔,比之呵令自个儿辨毒之时,不知要和蔼了多少倍!
周曼云瞥了正在坐在杜氏身边的虚言一眼,心下腹诽。
自打杜氏生产后,每一天清晨的看诊,虚言开始这样细致而又耐心地指导她完成一些小动作,以利恢复。
周曼云现在十分相信师父说过他也是用了金鸦暖而生的说法了。
这世上除却自然而生的骨肉亲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应当都还是要有缘故的。就象师父对着娘亲,若不是物伤其类,那也是因为他正透过慢慢恢复的杜氏,找寻着记忆中久不见的影子。周曼云冷眼旁观了会儿,低下头,对着眼前的小猫儿开怀一笑,将小堂妹身边的两个靠垫拢得更紧了些,“我对你,也一样!”。
七个月大的小猫儿因为早产,身体还是弱了些,同龄孩子可以独坐稳当的月份,她现在还得有东西在身边围着,要不就会只坐一下下,就轰地一下仰倒,哇哇大哭。她是长房的女儿,但显然,不论是她的嫡母谢氏,还是她的父亲周松都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就算是管我要,我还不还呢!”,虽则自己还是个孩子,但曼云总觉着被她接到世上的小猫儿象是她的娃娃。
师徒两人分两边,各自指导着眼前的人儿做着最简单的动作,一室之内,乐融融,就连一直睡着的小周恺都开心地在梦里吹了个鼻涕泡泡。
可惜,曼云摆弄着小猫儿没多久,就被白露匆匆带来的消息惊着了。小猫儿的亲爹。曼云的大伯周松来到霍山的半山别院,没进门,只在别院的山门外跪着。
听到白露的耳语相告,曼云起身,探过身子看了看熟睡的小弟弟,转身笑道:“娘!祖父找我呢,我去去,等会儿就回来!”
周显并没唤她,但大伯折腾得动静大,吼出声的求恳也过于惊人。
脚下生风。一溜烟地冲到了院门口,周曼云刚想往外探身子,后脖领就牢牢地被周显攥在了手里。
半山别院门前的两棵古槐已越百龄。正抽着新芽的无数枝杈相叠着影子,给院前的地上覆盖了层浓浓的晦色。而在树影之下,正跪着的周松僵直着身子,带着一道疤痕的脸颊上,满是戚色。
在他的身旁。须发发白的周贵宁正俯着身,力劝着周松进院面见了老爷再做计较。
“贵宁,你回来!就让那蠢货在这儿跪着,跪死了省心!”,周显立身站在门口,大声喝着。扶着曼云的手不住地打着颤。
“父亲!您要想清楚些,一个初生稚儿与周家存亡……孰轻孰重!”,周松膝行了两步。 接着疯一样地扑上了缓缓合上的大门,悲声喊着,在门槛上伏下了身子。
昨日,周松刚刚听到了周贵宁回府传的消息,先是欣喜若狂。一直不肯理会他的老父让他去宗房请示开祠事宜,是对他嫡长子身份的认同。他身体有些微残疾。面相受损,请了良医,细心将养几年,还是有望复原的,可是如果遭了父亲的厌弃,失了周家嫡长身份才是大事,不仅是他,而且他的两个嫡子也将受了影响。
可到了晚上,与母亲、妻子再细细地剖析了一番,周松很快就意识到了往溪北周府一行的不妥。
“让大伯进来吧!”, 曼云抓紧了阿爷的手,周显手上因为愤怒更显得分明的老人斑让她不忍心。“这边山上虽说人少,但到了这会儿,还是有山民佃户往来的。”
“他不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大义灭亲!”,周显冷声一哼,带着曼云走在了头前,任凭身后的几个仆人连抬带拽地把周松抬了进门。
待进了花厅,见周显屏退了众人,挣扎起身的周松深深地看了一眼还紧抓着老爷子手的曼云一眼,撩了袍子,重新又重重地跪在了周显的面前。
“爹爹!为周家儿孙后代计,还请处置了那个眸色异常的妖物。现而今,霍城已有广有传言,说是杜氏生下的那个孩子是妖物投胎,从坐胎伊始,就行克亲,害父兄姐妹惨死,累我父子饱受刑狱之苦,丢官去职,更有平州丰津等地异象,害了民生,若不及时处置,将会累祸,乱了霍城,绝了我周家宗嗣……”
“天灾*,稚子何过?”,哧的一声冷笑,从曼云的嘴角逸出。打丰津开始,从她自己、小猫儿,现在又到了弟弟,都先后担当了不祥的代名词,混事儿不知的孩子,要担起苍生,还真够累得慌。
“你懂什么!”
“你闭嘴!”
周松与周显几乎如出一辙声腔的喝骂,一前一后地响起。
周松低头紧盯上了周松,咬着牙问:“周成栋!你也是读圣人书的,这些刑克的鬼话,你信?你也不是一直困守乡里的井底蛙,久居洛京,鸿胪寺的外藩使节也见惯了,京中贵人家中胡妾也有生过异于常人的孩子,你应当知道恺哥儿的眸色应当是随了杜氏那边的母系先祖。”
“爹爹!”,周松顿首一叩,凄声答道:“您也说了京中那样的怪孩子多是胡姬所生,地位低贱不足道。可恺哥儿却是我周家嫡子嫡孙,若是张扬出去,周家该如何自处?”
“为何无法自处?”,周显气极反笑,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拉紧了曼云的手,要细听下长子的高论。
“霍城周家本就是中原著姓,郡望允阳,先祖于三百六十年前始迁霍城,立绍廉堂,前朝时文德公更是天下文章大宗。及至一百八十年前,铁勒胡蛮扫西域诸国,入侵中原。当时是江南各世家联合抗敌,将胡蛮拒之河北岸……待我朝高祖皇帝,重收中原,复了汉家河山,叙功论赏时,周家景仁公得封泽亭侯,后才有了文德公的状元及第。
虽周家爵位五代已没,但世家之风不可废。曾抗胡蛮的周家,家中怎么可以有个流着胡人血脉,长着异色眸的孩子……”
“你为何不再说说。周家先祖当年是附着谢家肃宁公的骐尾,惟谢家马首是瞻。因此,你白活了四十岁。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谢,还是姓周!”,周显起先话音淡淡,待说到最后。手边的一碗茶汤,径直地就冲着周松的脸上泼了去。
“爹爹!儿子确实是为了周家……”
“周松!这些个,又是那两个姓谢的女人教的吧?”,周显扶着曼云颤巍巍地站起了身,白发轻动,一身落寞。道:“我还以为你经了一场牢狱会变聪明一些!”
“周松,周成栋!你就记着一点,就好了。你五弟本不会死。他本会自己护着自己的孩子的,他是为了救爹爹死的。是替被你陷害入狱的老父亲死的……”,在周显的长长的叹息声中
,一老一小的身影离开了花厅,只留下周松一人依旧在厅中跪着。
依山就势。沿坡修的长回廊看不到尽头,周曼云的双眼酸涩。她紧紧地握住了周显的手,悄声问道:“阿爷,您所说的大伯陷害您入狱,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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