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周曼云所见的萧泽确实憔悴得超过她的预想。虽不至于形销骨立但整个人明显比之几个月前又清减了许多,颧骨高突,更显得一双黑眸灼灼生亮。
“这几日,母后陆续接见了几批南陈的官眷。其中破格见了锦乡侯的贵妾王氏。因有贵妇凑趣讲了王氏送夫回江南的义举,还有人说了她当年为薛氏女时与高维的衷情相许,母后特意赏了她一套钗环头面还口谕赐还她薛姓。”
“嗯!高维在江南守母孝未续弦,而这一次他的妾室收了皇后赐礼,他怕是要被迫放弃了与洛京贵女联姻的打算,不得不不顾礼制地扶正妾房了。”
周曼云顺嘴儿云淡风清地应着,混然不以为意。根本就没有把担忧的根源归在了高薛二人身上。
萧泽点点头,笑了。原本讲故事建议着徐后赐钗给薛素纨的就是他本人。
“你并没有完全按照吕守的药方调理身体!又或者你在故意地让自己病得更重点?”,周曼云查完脉一收手,就眯起眼藏住了想要直接甩案而去的冲动。
怪道萧泽的娘亲,舅母及各位或正或副的丈母娘在冬节见到自己时总带着股子自个儿把她们家孩子推下井的怨气,而萧婉不惧与弟媳生分也要帮了他。
“周氏,是你不太敬业,既要操纵着吕守管了我的脉理医案就得做全了。望闻问切都不肯做,只会怨着病人?”
“我又不是救死扶伤的医女!”
周曼云咬着牙清晰地强调道:“你自要寻死自杀也缓些时日。值此时,你要出事没有任何好处!”
“是对你与萧泓没有半点好处!”,萧泽忍不住笑了出声。
眼前女人若不是明显察觉到了会威胁到她那一小家子的危险,根本就不会在乎了他的死活,这一点,萧泽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对面的周曼云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发现不对,觉得有人抱了团地想要针对你了?”,萧泽一边观察着曼云故作镇静的脸色,一边低声道:“也许不久之后会发生危及到萧泓,还有你与孩子性命的事,所以才必须事先跟你讲一声。”
周曼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眨了下,接着愤愤地瞪了起来。
“大约在一个多月前,父皇召集了朝中数位重臣议着景朝今后的立储方略。说是要将嫡长继承制写入大诰。”
萧泽轻啜盏中茶,悠悠闲闲地道:“我特意当着众大臣的面向父皇提了问。是否先立嫡后立长之先?又或打个比方。如我发生意外,应当的储君人选是萧潭还是萧泓,又或是晗儿?”
“打个比方?”,周曼云不可思议地在嘴里复述了一句,惶急之色溢于言表,“这种事能随意打了比方吗?你纯是将萧泓往火上架!”
“只是如此吗?”,萧泽失望地摇了摇头。
还能如何?周曼云低下头狠咬着芳唇,耳鼓尽是一片嗡嗡的声响。
“你不惜糟践着身体,就是想要让人觉得你病入膏肓,不可医治?!想要诓的第一个就是皇帝陛下。”
好半响儿才听到的答案。让一直沉默等待的萧泽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满意。“的确。就萧泓的身世父皇母后各持一词,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弄个清楚。”
周曼云争切地问道:“皇帝怎么答的?”
“嫡在长先,国不择冲龄之君!”
原本娇如桃李的脸颊刷地一下变得雪白,周曼云靠在椅背上怔怔地呆盯上了对面的人。
“听到自家夫君有份为储。甚或为帝,你就只有这样的反应吗?”
“不可能!”,周曼云不禁低吼出声。
前世与今生的经历交杂着,虽说这段时间里没有得到答案,但是她已然就是当着萧泓是陈朝明昭皇后的遗子,已然准备着为自家三口留着归隐江湖的退路。
但现在萧泽给的答案显然指着另一个方向。
“你比母后聪明得多。想必你已想明白了,即便父皇再如何大方,也不会将江山交给了外甥。”,萧泽抱臂而笑。嘴角释然地轻轻上翘。
几个月在景帝萧睿眼前刻意显露出的虚弱不堪,其中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在储君不稳的情形下逼问着帝王的圣心所向。
如今答案出,就算萧泓依旧不能确定是徐后所生,但起码能先认准了生父。
曼云心头一松,紧接着又是揪心的一紧。她扶着显怀的腰身站了起来。含悲带怒地瞪上了萧泽,“解释呢?你为什么不向你的亲娘解释清楚,反而还继续装神弄鬼要将我们一家送入险地?!”
很多事已经不是简简单单解释就能停下来的。皇宫中的徐后已然钻了牛角尖,而就算萧泓是景帝亲子,对于某些已押上身家性命的小集团来说,依旧是要拔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现下的情形是我知道我的母族、妻族可能会对你下手。只是可能!”,萧泽无奈地摊开了手掌,低声道:“我总不能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就去发作他们!”
“所以我……”
曼云愤恼的咒骂声哽在喉边,没有继续再说了出口。
人世的真实就是如此。每个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重要的人,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漠视着萧泽,对他的生死病痛不放在心上。反过来,也自没有资格要求萧泽为了她去牺牲了那些实际也是为了他好的人。
“多谢太子提醒,曼云自会小心!”
想得通,周曼云自然也就心平气和地对着萧泽谦恭一礼,预备着打道回府。
“周曼云!大姐给你找的这处落霞山梅坞,还有三元桥帽子胡同的那一家……论起安适还比不上燕王府。若是有哪一天王府住不得,你认为你找的这些藏身处又有何意义?”
周曼云转回了身,对着依旧稳坐着的男人凝眸冷视。
可见除了梅坞,三元桥由云锦帆帮着找的那一处也被揭了老底。曼云决意收了此前将萧泽排在了敌人之外的想法。
而想是对女人的恨意半点没有察觉,萧泽老神在在地撇茶观汤,象是自言自语地道:“你倒是可以好好想想更适合的居处了。”
还能找哪里?周曼云的眼中不由地还是浮上了一层迷茫。
☆、第332章 密谋
不过是受长公主萧婉的邀约往京城西郊行一次寻常的踏雪郊游,太子萧泽就又身体虚弱地染上了风寒。
缠绵病榻数日不起,让原本就隐隐绰绰的流言变得似乎更加可信了。
金猊炉,银霜炭,东宫的太子寝宫里烘热的暖意让室内的药气也显得越发浓郁,由长女萧晞打头,几个跟着各自生母来给父亲请安的孩子粉堆玉琢的小脸上或多或少都增了些局促不安。
四岁大的萧晗被太子妃秦氏不着痕迹地扒开女儿推到了最前头。
小家伙儿被一身绣着金丝蟒纹的宝蓝色衣裳裹着,头上扣着顶金冠,看着模样象极了萧泽年少时的打扮。小脸粉嘟,黑眼黝亮,只是可能是在游戏中被强抱了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发懵。
他在母妃的提醒下似模似样地向着脸色腊黄神情淡默的父亲行了礼,奶声奶气的声音不由地让萧泽微翘起了嘴角。
但在等萧泽的手掌抚向儿子的小脑袋时,小人儿却忍不住微歪了下头。父亲身上的药味儿,他一点都不喜欢。
秦氏手中的帕子瞬间扭成了麻花,冲着儿子又气又怕地瞪起眼,但很快又在萧泽的狂咳声中将怒目转到了长女身上。
“让孩子们都出去玩儿吧!你们也回去!”,萧泽的吩咐声一下子又变得极其冷淡。
院子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孩子咯咯的笑声 ,像是出笼的鸟儿一样无拘无束地撒着欢儿。
秦氏暗里再瞥了歪靠在榻头的萧泽一眼,发现丈夫闭着双眼,如同老僧入定一样表情淡漠看不出半点喜乐,也自讪讪地道了告辞。
站在庑廊下唤过了一双正被宫女太监哄着玩的儿女,秦氏不由自主地把住了长女萧晞的臂,恨恨地掐了一把。
小姑娘的一双剪水瞳立时浮起了一层水雾。
秦氏一边行着一边低声训着长女的不长进。
一方面是因为将打不得骂不得的嫡子在丈夫面前掉了链子的过错算到了姐姐的头上,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萧晞带着儿子玩的行径让她想到了长公主萧婉的可恶之处。
先开花后结果,对平常百姓家是好事。但在帝王家多出个大姑姐是皇家媳妇最为头疼的事情。
长公主若只是哄着当着太子或是皇帝的弟弟出游玩乐也就算了,但是很有可能。在这种职份的帝女常会为着自家弟弟做些保媒拉纤的私活。
秦氏目光晦涩地回望了下渐离渐远的太子寝宫玉澜堂,将手中嫡长子的小手攒得更紧了些。
这几个月,她频繁地跟娘家蔡国公府联络。按着老成练达的父亲交待,现在她掌心里萧晗的小手虽然稚嫩但相较于那个不能执手偕老的男人来说,才正经是她终身的依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玉澜堂的烛火也点亮了起来,只余了最重要的那一间。
从外归来的吕守低声问了侍候的宫女太监几句,摒了人自拿着一盏烛台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太子卧房门口,通报得了应允后,才挪到榻前垂下的绡纱帐前小心地汇报起此前综合得来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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