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七月十六那天见过高维之后,他再也没出现在曼云的面前。而周曼云也从行宫靠墙根的一个边角小院,被移到了宫里西南处的一处名叫润玉的殿堂,王妈妈正式地指导着伺候曼云的太监宫女管她唤了“云姬”!
挪了居室之后的几个宫女子穿回淡绯的宫装,一直以来象是在狂风中晃荡的心,相继安稳地落回到了胸腔。
美人不明来历不通姓名,神秘老太婆又引了外男入行宫惹出秽乱之嫌,桩桩件件扯出去就都是大罪。而现下。云姬移宫,也就预示着她已妥协静待着天子驾幸夏口,而后续能不能爬上龙床就端看她的运气了。
“日子真是又难捱呀!云州那边说不准都给贺家下了大聘了……”,斜倚在榻上的周曼云依旧是副柔若无骨的软模样,目光扫过王妈妈的老脸,塌下的唇线尽写着失落。
耗时太长。刚进行宫里就划了王妈妈的手种下的傀儡蛊,直到现在已然七月二十二了,才刚刚从老女人的唇边爬到了她的眉心间。被长年皱眉的竖纹挡着的一点紫,看着与王妈妈肌肤上别的斑点并无二致。
周曼云曲指在桌上叩了叩,指落无声。可原本正专心绣着花样儿的王妈妈还是侧转了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
“妈妈不妨再给我讲讲孝宗为何要立梁王继了大统的旧事吧!”,想了想,曼音还是稳妥地寻了个不易引了反弹的问题,开始相试。不但前世记忆不差,今生呆在行宫里也已接到了当今将于明日驻陛的消息,留给她的时间并不算多、
王妈妈笑了笑,将手上的帕子垂放在膝上,恭敬地应道:“世上人皆言孝宗皇帝因慈仁太后萧氏扶他登基,因此极孝嫡母,却没有人提过半句他的生身之母……皇家玉牒中孝宗是记在武帝宫中的孙贵嫔名下,但实际不过是宫女毛氏所生的孩子。慈仁太后在代王兵乱之后立了孝宗,对其有扶立之恩不假,但在此前以后宫女子*贼兵为由却是清洗过武帝后宫,孙贵嫔不过是喝令自尽,而她宫里一干失贞的女子不论缘由都尽令宫卫捶死……”
深深宫阙,数不胜数的美人都只能围着一个男人转。不管是主动进攻还是被动防御,就从来不会有任何人能获得真正的圆满结局。入了套中的人,都只能象是蛊虫一样相互撕咬拼命,留下最后的“胜利”者。
说到底,即便坐上了高高在上的位子,还是没有逃脱了身而为虫的命运。
“大慈恩寺的七宝浮屠塔地宫里面供的并不是慈仁太后的遗发,而是孝宗为毛氏和梁王生母葬下的衣冠?”,曼云轻声在嘴里念着,心下默记。
曾跟她仔细又讲过父亲当年遇害事的萧泓,曾困惑于长兄萧泽关于“你不喜欢那塔就尽可毁掉的”的交待,现在想想也就找着了根由。
在帝王表里不一作秀的大慈恩寺,不明就里的父亲画下了跪羊图,不仅对于拔刀杀人的前梁王现泰业帝,还是对孝宗皇帝来说都有着种被撕扯下面皮的羞辱感?所以,他们就能那般堂而皇之地将一切归于刺客行刺的意外?
斜靠在榻边的周曼云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听了王妈妈的挑唆,但还是忍不住在老妇人的讲述中直起了身体,右手牢牢地掐住了自己左手的虎口……
七月二十三日,辰时,天空大晴,极适龙游驻行。
夏口城黄土铺地,清水净街的大道两边密密麻麻地跪着一堆儿百姓。虽然金碧辉煌的御驾队伍已然尽没进了夏口行宫,可还是没有一个人敢站起身来。
直到立在行宫门口中的司礼官敲起鼓,才陆续有人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在不起眼的庶民堆里,自有几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起身的速度极快,在别人还是挪膝之时,就已在依稀可闻的鼓声中立起身子,拍着手上的黄土。
“呸!祸害完洛京就再跑来了夏口,也亏得我们还得对个疯子三叩九拜。”,一个个子高壮,脸庞黝黑的少年愤懑地沉声低骂。
一只麦色的手掌立即捂在了少年的嘴唇上,与其同行的一个年轻人狠瞪了他一眼,尽显嗔怒。
黑皮少年立时收了声,只向天空翻了个白眼,露出了大片的杏仁白。
一手扣着一手,年轻健康的麦色肌肤与黑色皮肤同样在阳光之下熠熠闪亮,在如分水而开行过人群之时,他们身后跟上了忠心相护的侍从们。
皇帝有疯病现在本就是天下人都明白的事。
即使内宫的城墙有多厚,天子坐得龙椅有多高,依旧要遵循着若要人不和除非己莫为的道理。自从泰业帝亲手打杀谢氏姐妹之后,近年来洛京后宫里不断拖出焚毁的女尸就是明证,象是先帝留下的张太妃一样能侍侯了当今还能不死的女人在后宫中只是硕果仅存的几位。
“那些行宫里的女人是死是活,不关我们的事。倘若她们能把皇帝迷住在夏口多留段时间还更好。”,渐远了人群,刚才一直紧绷着麦色面容的俊秀年轻人,放松了表情,更低声地对身边的莽撞少年提出劝告。
正午的烈阳晒着,高恭在前廷的一处值房里跪下了,一脸惶恐地对着眼前的一位一品大员。
即便作为允州的最高长官,他刚刚叩拜皇帝也和其他官民一样只远远地跪了垂着金色纱幔的御辇,根本就没见着真正的龙颜。
紫袍玉带,圆脸细眼,大约六十岁来岁的当今国丈刘仁甫,一边捋着一直引以为豪的一部美髯,一边冷看着汗流浃背的高恭,好一会儿,才把个蓝封的奏本丢到了高恭的脸上。
“高长德!外放了允州这些年,你倒是忘了什么叫做君父!不想着顺应圣意,居然别出心裁地排了个官绅陛见的单子。”
高恭大气不敢出地伏首请罪,心中悲凉。
眼下的局势,他又哪里不明白。天子自幽燕大败后多年不朝,一向任着刘家把持,而刘仁甫也断不会给任何忠良之臣任何接近圣体的机会。
刚刚入了行宫的泰业帝也乐得将一应事务甩给了老丈人,据说现下已在后面急召了行宫里的新鲜美人。
“长德!”,自觉刚才的行为对这个曾有过背叛之意的属下有些过分,刘仁甫俯下身子和蔼地搀起了高恭,语重心长地道:“陛下身子不好才要往了江南一行,又怎么好劳累着见了一干闲杂人等?不如我引你去见了潞王,他是一国储君也正喜见你这样的忠厚君子。”
高恭搭着刘仁甫的手站了起来,嘴里应着惶恐,面上带的笑容更显谦卑。
刘后所出潞王不过是才三岁大的奶娃娃,况且根本就没正式下明旨被立为东宫太子。
☆、第211章 谁是傀儡?
泰业帝驻陛夏口行宫那一晚的夜空挂月下弦,而现在的天空上正挂着一轮上弦月。
经了一次月晦,居然也就混到了八月初八。
独立在窗前的周曼云仰着脸,柔和的月光顺着颊颈而下,将她的身上尽染了层银色,一身天碧色的宫装纱裙更朦胧欲仙。
“唉!”,一声惆怅的长叹,曼云的一双玉手按住了窗框。半个月来,王妈妈一直不停地在她耳边的唠叨,证明了她与她的背后人有安排曼云“见”泰业帝的打算,但是悬而不决的时间让曼云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估摸着现在在这偌大的行宫里,迫不及待等着被宠幸的只有我一个了!”
月光下,一匝银色盘在曼云的肩头上。银子圆瞪着双琉璃眼睛仿若不可思议地盯着正侧头跟她说话的女子。
如果说皇帝刚临行宫,宫苑之中还有些傻女人想着承恩雨露,那么在这些天里那些被幸过的美人的不幸也就将那么一苗苗的希望之光浇得无影无踪。
泰业帝也许真被四下乱起不消停的反贼逼疯了。
按着王妈妈探来的风声,抬进寝宫承宠的美人不但要搜查洗身,绫缎裹扎,还被交待着要在皇帝面前改名换姓,自称了是伪楚刘泰之妻,或是伪齐石家之女等等。无法歼灭着帝国敌人的天子,就只好躲在后宫里拿了这些个反贼妻子出气。
等到了天明,是否能活得了,都得靠女子自己的运气。但总体而言。死了的反倒比活着,更舒服自在。
“据说当今生母肖氏在泰业帝五岁时,被明昭皇后以发了疯症为由关进了冷宫,最后在六月二十九也就是慈仁太后生辰当日自缢而亡。”,曼云轻点着银子的尾,不很确定地问道:“如果肖氏真是有疯症,那种可以传了给子女的疯病。孝宗非要选这么个继承人是不是也太过感情用事了?”
银子的身体怕痒似的缩了下,攸地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曼云回过头,看向了黑暗中正缓步向她走来的身影,轻声笑道:“王妈妈,你倒是回来得极快。”
穿一身青色宫衣的王妈妈直愣着双眼。如同梦游一般举着双手,手臂上挂着一个黑布包袱,晃悠悠递到了曼云的眼前。
周曼云的眼中立刻现出了抑不住的欣喜,三下两下就解开了包袱,细心翻看起来。已经暗中考验了中蛊的王妈妈十几日,直到今夜曼云才第一次控着蛊虫让她做事。
里面的几件男装。正是曼云被带进行宫被搜去的那些,但是衣物之间除了三两件随身小饰品,就再无他物。能证了周家女身份的玉环。还有潜霭尽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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