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不喜欢她吧,可前一阵子对她那是着实的宠爱。虽说圣上更为看重翠华宫那位帝都第一才女贤妃娘娘,但是长喜却觉得弘昌帝和郑贤妃在一起时有些太过相敬如宾,反不如和裴淑妃在一处作伴时更亲近自然些。
险些害他误以为裴淑妃才是他的真爱,如今看来,倒是他看走了眼,还是那位贤妃娘娘才是圣上眼中的第一人啊!
裴嫊本以为道观中的生活比之宫中自然是要清苦许多的,她也早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哪知等她到了玉华观一看,才发现这里的境况远比她之前预想的好很多。一应房舍皆是新修葺的,室内的家具几案等等也全都是新添置的,打扫得整洁清爽。
在日用饮食上也是极为优裕的,大鱼大肉自然没有了的,但是每日皆有时新菜蔬,观里新雇的厨娘又做得一手好菜。甚至补品药材、木炭衣物也从来不见缺过,橘泉和瑞草每日都给她炖了补品补身子。
其实她本是不想带这两个丫头出宫的,在她心里这两个丫头那就是弘昌帝放在她身边的眼线,让这么两个眼线跟在身边,谁乐意啊?
可惜她刚跟弘昌帝委婉的表达了那么一下,他就甩过来一句,“她们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若是不想要她们,就让她们去死好了。”末了还不忘再补上一句,“你觉得朕如今还会在你身边安置眼线吗?”
就是这句话让裴嫊最终没把这两个丫头给打发了。估计这两丫头心里也都清楚,跟她出宫到了玉华观不但一句抱怨都没有,对她照顾的比之在宫里时倒更是精心体贴。
裴嫊觉得这样的日子和宫里比起来那真是掉进了福窝窝里。在宫里时她处处都要仰人鼻息,想着要怎么讨好奉承比自己品级高的人,可在这玉华观里,她就是最大的,哪还需要再去讨好别人呢?
不求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但是每到夜晚,独对长空时,心底深处的那一丝怅惘和若有所失任她怎样刻意忽略都摆脱不掉,如影随形。
等到了上元节那天,她心里的情形更加失控,无论睁眼闭眼,充斥眼前的全都是弘昌帝的影子,他二人在同心殿同坐同卧时的种种言谈笑语。
她一颗心里堵满了旧时的种种回忆,如何还能再受得了早早回房,空对着一室的寂寞清冷。干脆便在三清神像前念了不知多少遍《常清常静经》,才觉得心境稍微平复了那么一点,再不若先前那般躁动不安。
等她终于回房准备安歇时,早已过了子时。瑞草早为她铺好了床铺,她钻入被汤婆子暖得热热的被窝,把被子裹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她就重又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一样。
她有些怀恋地蹭了蹭被子,不知不觉一滴泪就滑了出来。
许是昨夜睡得太晚,第二天等到日上三竿了裴嫊才醒过来。心里再不情愿,她还是睁开眼睛,看着顶上光秃秃的青布床帐,无端就叹了一口气,昨夜她居然梦见弘昌帝来看她,说要接她回同心殿,而她居然就欢喜雀跃的答应了,这怎么可能呢?自己已经是被下了明旨出宫做了女冠的人,还被他那么辱骂,他又怎么会再来接自己回去呢?
裴嫊忽然觉得自己身边似乎有些和往日不大一样,好像多了什么物事的感觉。她扭过头去,只见她的枕畔多了一只锦盒。
她忙翻身坐起,连衣服都忘了披,先把那盒子打开。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枚莹润清透如血般红的同心环玉佩。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枚玉环,指尖所及,触手生温。
怎么会?这枚玉环怎么会出现在她枕畔,她离宫那晚,将所有弘昌帝送给她的珠玉首饰全都收在一起,留在了同心殿里,包括这枚她贴身戴了大半年的天心血玉同心环。
难道说昨夜她并没有做梦,而是,而是他真的来了?
可若当真是他来了,那他又为什么单单把这枚玉环放在自己枕畔?
裴嫊忽然想起弘昌帝把这枚天心血玉同心环送给她时的情景。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三月底的一天。她那晚在她的小书房贪看一本新出的话本,都过了戍时还不回同心居去,结果弘昌帝就差长喜给她送来了这枚同心玉环。
她一见这玉环,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赶紧回到同心居,果然见弘昌帝正站在门边翘首以望。
她将那枚玉环递过去,笑道:“圣上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是唤我回来,直接命长喜说一声就是了,何苦还要劳动这和阗国的国宝走一趟呢?”
弘昌帝接过玉环,却走上前来一脸温柔地为她挂在脖子上。
她有些被惊到了,“圣上当真要将这和阗国宝送给妾吗?”
弘昌帝不满,“什么妾不妾的,这是维周送给嫊嫊的生辰礼物,只可惜和阗国的献宝使者在路上耽搁了,这才迟了些日子,没赶上你的生辰,否则朕那日也就不会亲手下厨,为你洗手做羹汤了。”
她轻抚那枚同心玉环,只觉触手生温,嘴边却笑道,“幸好这枚玉环没及时送到,不然我岂不是就尝不到维周的厨艺了?”这话问的调皮又可爱。
弘昌帝忍不住刮了她鼻子一下,“这天心血玉,天生有一股热力,能温通经脉,温养心阳。你心气素来有些不足,又心阳不足,是以戴着这玉最是养身。”
她当时把玩着手中玉环,忍不住玩笑道:“这玉不只能用来养身,回头若是哪天维周也忘了回这同心居,我便让橘泉把这枚玉环给你送过去。”
当时弘昌帝是怎么说的,他在她脸颊上拧了一把,“朕这一辈子都不会给你这种机会的。”
明知不过是一时的甜言蜜语,可当时她的心里真的像吃了花蜜般甜到了心底里去。
可是后来呢,他果然不再回同心居,整日都呆在含章殿。而她也完全没想到让橘泉将这枚同心玉环送到含章殿去,或者说她想到了,但是她不愿。
他现在把这枚玉环摆在自己枕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环者,还也。他是希望自己能够再回到他身边吗?可是此时她身处玉华观,已是出家的女冠,如何能比得昔日她还在知止斋时,不过几步之遥,便到了同心居。
还是说,他要的是自己再把这枚玉环送到他的面前。像她当日戏言的那样,召唤他回到她的身边。
裴嫊握着手中的玉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到她觉得有些冷了,才忙披了件大毛衣服,好在这屋里火盆生得够足,倒也没冻得怎生厉害。
她披好了衣服,重又去拿那枚玉环时,这才注意另一件物事,不过是个小小的卷轴,打开来看时,是一幅小像,她一下就认出是弘昌帝的笔法,画得却不是裴嫊,而是个丑陋之极的老妇人。
裴嫊一见之下,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憋闷。觉得弘昌帝实在过份之极,先是骂她蠢笨如猪,哦不,是比猪都不如。现在又送来这幅画,这是在咒自己又老又丑吗?
裴嫊一气之下就把那画远远的丢到一旁,自去梳洗。因为一口气堵在心口,午饭只吃了半碗就撂下不吃了,独自回到房中继续生闷气,忍不住又把那幅小像拿出来端详,此时再看除了心中不忿恼怒外,忽然又生出一种恐惧来,似乎看到自己年老之时,便是变成了画上这幅模样,又老又丑。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双手轻颤,一个没拿稳,那幅绢画便从她手中飘了出去,落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裴嫊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脑中那可怕的画面,看着地上的绢画,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打算将它拾起来,毕竟也是御笔,烧不得扔不得,还是得好生收着。
她刚弯下腰,手伸出一半,却忽然整个人都顿住了,从她现在这个角度看去,那幅老妇丑图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极尽优美的侧影。
那半边侧影固然优雅迷人,但更大的震撼是,前一刻看去还是丑陋不堪的年老妇人,下一瞬就变成了绝世美女。裴嫊不由得怔在那里,呆呆地看了半天画中美人的侧脸,才将捡起来拿在手中换了个角度再看,美人的侧脸又变成了丑陋老妇。
裴嫊忽然想起双面绣来,从这一面看去绣得是一丛兰花,但从另一面看却是一双蝴蝶展翅欲飞。
想来这画也是如此,这样看是老妇,那样看就是美女。至于你看到的究竟是老妇还是美人,就看你如何去看这幅画,如何去认为了。
他特意画了这样一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说什么?
自己第一眼看去觉得这画的是个老丑妇人,之后再怎么看便都觉得是个丑妇,若不方才弯□子去捡画时换了个角度,恐怕自己再也想不到这张丑妇脸还是一位美人的侧影。
只要换个角度,只要换个角度?
如果说,自己一开始就想岔了呢?
不,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岔。她刚进宫的时候,弘昌帝的确是极其厌恶她的。对她极尽冷嘲热讽,轻侮羞辱之能事,后来把她贬入幽篁馆里也是不闻不问,如果当时不是还有姑母堂姐照应着她,只怕她不知要受多少苦。
再后来他像抽风一样突然对她青眼有加,不停的升她的品级,故意在人前展现对她的荣宠。可那也不过是为了拿她当挡箭牌,好给他心上人郑蕴秀做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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