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已累极,这一放松,整个人都是说不出的舒服。
当然,为了不让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柳婧一直低着头,一直缩在角落里。
就在这时,邓阎王温柔低沉的声音传来,“柳文景?”
“恩。”
就在柳婧以为他要说什么时,却迟迟没有听到声音。当下,她悄悄地抬起头来。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却似被什么困扰一样,微微后仰,手指正揉搓着眉心,显得十分疲惫的样子。
这样的邓阎王,是柳婧没有看到过的,哪一次见他,他不是在强势地掌控一切,就是在冲她恐吓嘲讽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邓阎王手一挥,道:“停车吧。”
马车停了下来。
他眼也不睁,声音没有半点起伏的命令道:“下车吧。”直愣了一会,柳婧才醒悟过来,他这是对自己说的。
她忙不迭地爬下了马车,刚刚站好,马车中便传来邓阎王低沉的声音,“走。”
“是。”众马驶动,这个莫名其妙把她从码头拖上车的男人,这一转眼间便带着骑士们风卷残云的消失在她的眼前。
回头看着后面木愣愣看来的美少年,一银甲卫笑嘻嘻地说道:“我就说郎君挺中意这小子的嘛,这不,生怕张公公盯上人家,咱郎君赶紧先下手为强,给这小子盖上邓阎王所有的印鉴?”
他的声音一落,马车中的邓九郎便冷冰冰地喝道:“闭嘴!”
听出自家郎君声音中的疲惫,银甲卫知道自家郎君有多忙,不管是闵府那案子,还是张公公的事,还是另外几起事,都接二连三的来,弄得郎君这阵子都没有睡好。
他也不敢开玩笑了,连忙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只是才过一会,他忍不住凑向一侧的同伴,压低声音好奇地说道:“地五,你说说,咱郎君是不是对那姓柳的小子另眼相看?”
那同伴瞟了他一眼,低声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郎君的性子,姓柳的小子以前得罪过他,他这不是还没有完全消气吗?在这个时候,自是不能让别的人动他。”
身为陛下身边第一人的张公公,极喜渔猎美少年,这次被刺客刺伤之后,手段更是残忍了两分,前几天从张公公的府第,还抬出好几具少年赤条条的尸身……因此,自家郎君今儿一见这小子,便当着众人顺手把他捞到马车上了。这样做也是个信号,好让吴郡的那些想讨好张公公的大小豪强知道,这姓柳的小子是他邓阎王护着的。免得一不留神之下,被哪个豪强顺手掳了送给了张公公。毕竟一个没门没户又长得这么出众的少年,最是容易被人下手。
柳婧自是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变故。她瞪着那远去的马车半晌,实在是捉摸不透那厮的想法,便摇了摇头。
因怕家里人担心,她急忙雇了一辆车,用了不到一刻钟便回到了柳府。
果然,柳府中大门打开,柳母等人正一脸焦虑地朝外张望着。看到柳婧走来,柳母眼圈又是一红。
连忙上前安抚了母亲后,与她一路同行的两仆来到身后,关切地问道:“大郎,你不要紧吧?刚才那位大人是?”
柳婧摇了摇头,道:“我不要紧。他没有为难我,半路就把我放下了。”对上两仆疑惑的表情,她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转过身,扶着母亲坐好后,柳婧召来几个仆人问道:“这阵子吴郡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仆妇回道:“好象几天前有一个公公被人刺杀了,这几天还全城戒严捉拿刺客呢。”“是啊,那事儿闹得好大,好些人都被官府抓到了牢里。”“连一些读书人都倒了霉,说是什么刺客的同伙给抓走了。”
在众人七嘴八舌中,柳婧咳嗽一声,让他们安静后又问道:“还有呢?”
众仆不知道她在问什么,一个个摇头直说就这事儿。
柳婧站了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外面,想道:闵府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转眼她又想道此行的经历,暗暗蹙眉:柳婧啊柳婧,虽然这事你从头到尾都计算了又计算,称得上谨慎小心,可你的养气功夫也太差了。今儿本来是没事的,结果就因你脸色有异,被那厮给盯上了!
☆、第四十一章 放松
柳婧反思了一会,狠狠地睡了一个好觉。一到傍晚,她便急急出了门,近一个月没见那些浪荡子了,也不知会错过多有用的消息?
接下来,柳婧用了半个晚上,才听完四个浪荡子说的是非话。而接下来,她整整五个晚上,都在接待这些人,记录他们所说的话。
第二晚,有个浪荡子说着说着,突然道:“郎君,据我看来,那闵府应该是出大事了。”
闵府?柳婧眉心一跳。其实她一直最想知道的便是闵府的消息,可为了不让人起疑,她从头到尾没有主动问过一句。此刻终于有人提起,柳婧的心直是砰砰砰跳得飞快。
让自己平静后,她放慢声音问道:“出什么大事?”
那浪荡子神秘地说道:“那开肉铺的张老头说,那天他天没亮就起来了,正好看到一大队银甲卫进了闵府。自那以后,整个闵府都变了,又是买田买铺子的,还发买了好些婢女小厮的,
平素里那些来来往往的马车都不见了。有人说闵府要倒了。”
直过了一会,那浪荡子才听到柳婧低声说道:“是么?”
吐出这两个字后,她站了起来。
缓步走到窗口处,柳婧挺直腰背,拳头握得紧紧,目视着前方,想道:看来我的计策成功了!
对于她来说,闵府实在是庞然大物,不这般驱虎吞狼,光凭她个人,那是根本奈何不了的。她当初让乞丐通知邓阎王时,心中便想着,便是此举扳不到闵府,能把这剩下的两船盐送到邓阎王手中也是好的。至少,少了三船盐货的闵府一定会大伤元气。
现在看来,效果还是很不错的。闵府应该自顾不暇了吧?恩,再观察几天,如果确实不错的话,就可以对柳二和阿五下手了!
想到激动处,她心跳如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柳婧不动声色地说道:“恩,知道了,你们继续说……”
与浪荡子们会过面后,第六天上午,柳婧带上一些黄金,与柳母几人朝着关押柳父的监牢走去。
与柳父的非常顺利,经过柳婧这大把的撒钱,柳父现在住的是极干净温暖的单人监狱,吃食也是丰盛的,他的腿早就好了,饶是如此,还定期有大夫前来给他诊脉。柳婧去看他时,柳父正酣然高卧,经过这阵子的静养,他肌肤白净,气定神闲,状态大好。
现在,有了那价值几千两黄金的私盐做底,柳府众人都是信心十足,柳母与柳父相见,也不再像前几次那样眼泪巴巴,仿佛人生再也没有希望。
等柳母说完事后,柳婧上前,她朝四下看了一眼,示意柳母和众仆退后,防着有人过来后,她压低声音,把自己这近的所作所为跟柳父交待了下。
当听到柳婧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闵府众船,并引来邓阎王,再到她得了盐后的种种处置手段时,柳父定定地朝着柳婧看来。
他凝视了女儿一会,深叹一口气,道:“我平生最恨之事,便是我婧儿不是一个男儿!”这六年中,为了让女儿变得温雅娴淑,他这个做父亲的,是防着自家孩子去接触那些兵书和法家书的。他曾经认为,女儿只要按照班昭的《女诫》来做人就可以了。至于谋算千里,阴谋城府,是非争斗,还有种种利益盘算,都不应该是一个女孩家沾染的东西。可现在,她还是能凭一已之力救活了家人,更能玩弄那些大府于掌心。这个孩子,生成女儿真是可惜了。
想是这样想,柳父还是吩咐道:“如此看来,你现在最要防的便是那什么邓阎王。婧儿,以后少与他接触,还有那些盐,在那人离开吴郡之前,提也不要提起。”
“父亲,孩儿知道了。”
“那顾二既然这般态度,我柳行舟的女儿也犯不着上赶了攀附。为父这就修书一封,你让人送到洛阳顾府去退了这门亲吧。”
“……好。”
柳父伸出手,他抚摸着女儿的秀发,慈爱地说道:“至于为父入狱一事,孩子你不用过于担忧。按这情形看来,为父出狱的日期不远了。”
柳婧虽然不知道父亲哪里来的信心,可向来对父亲敬重信任的她听了这话,还是双眼明亮笑容灿烂的狠狠一点头。
与父亲呆了一会,出来时,柳婧又给了那些狱卒二十两黄金。
在这吴郡的一个普通幕僚,一年所赚不过三四两黄金的时期,柳婧对这些狱卒算大方的了。也正因为这种大方,所以在这吴郡牢房人满为患的时候,她的父亲还住着舒服的单间,每日里温水沐浴有酒有肉有书可看的养着。要说以前的柳父坐的是苦牢的话,现在的柳父,简直是在休养了。
与父亲见过一面,特别是得了他最后一句话后,柳婧心态大好,前阵子急忙慌乱的心态,竟是一下子消散了大半,走起路来步履轻松,闲适有力了。
她总算,不再时刻有被放在火上烧着,日夜煎心的感觉了。自父亲出事后,她总是半夜睡着睡着都感到心跳如鼓,慌乱无比,进而彻夜不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