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道,“愿以此杯,祝你我二家子嗣绵延、福泽久长!”
私下里才揍过侄子的沈宙胸中的情绪难以描述,但此时此景,他也只能满面春风的举起酒樽来:“卫公孙女名份早已属我沈氏之妇,遭受冤屈污蔑,我沈家岂能坐视?这本是沈家份内事耳,何来襄助之说?卫公此言过矣,愿以此杯,祝卫氏满门,福泽久长!”
“请!”
“请!”
两人一起掩袖尽樽,席上气氛热烈友好,赋文所言,深入人心。
在这种情况下,沈家怎么可能再说出退亲二字?
所以贺氏现在简直做梦都要笑出声来!
没有回答贺氏的话,卫长嬴握着剑,随手挽了几个剑花,但觉室中寒意森森,伸指轻弹剑身,只闻嗡声泠泠,刃光锋芒更盛——她对这剑满意万分时,一个念头忽然涌上心头:“那日沈藏锋摘了斗笠之后……当真是锋芒毕露,倒仿佛……仿佛这柄戮胡似的!”
她面上一红,反手哐的一声,还剑入鞘,道:“室中地方太小,使不开来……等雨停了,到院子里去试试手。”
说着将长剑放回送来时就盛着的锦囊,放进去一半,又有些舍不得的摸了摸……贺氏就笑:“如今这剑都已经是大小姐的了,大小姐想看想摸,还不是随心所欲?何必如此恋恋不舍,倒仿佛怕它飞了一样!”
她这么一说,卫长嬴面上却忽然更红了些,尴尬的想:我方才还觉得沈藏锋气质像极了此剑,这会这是做什么?立刻就把手收了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姑姑先收起来罢,我……嗯,许是方才挥舞了一会儿,我这会觉得有点热。”
说话之间,她感到脸上似乎又红了几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甚至举起袖子扇了几下。
贺氏捧过锦囊——她极关心卫长嬴,闻言果断吩咐琴歌:“大小姐觉得热,把窗开一开。”
……要面子害死个人!
这会已经转入深秋了,几日来又一直下着雨,外头的人早就换了夹衣,卫长嬴人在门窗紧闭的内室,所以还穿着单薄。偏她怕被看出由戮胡剑想到了沈藏锋,随口扯的理由还叫贺氏当了真,于是骑虎难下的吹了好半晌冷风——毕竟之前受到打击后忧愤得两昼夜不饮不食造成的憔悴衰弱还未恢复,这么一吹风,傍晚时候就咳嗽起来。
贺氏送走纪大夫,自责得不得了:“怎就没提醒大小姐早些关窗呢?这样的天,大小姐衣裳那样单薄,足足吹了小半个时辰,这哪儿成?”
卫长嬴有气无力的躺在榻上,额上搭着绞过的帕子,听着她的话简直是欲哭无泪:她做贼心虚,惟恐吹上一会就关窗,会被觑出是掩饰,于是顶着萧瑟的秋风坚强努力的支持着,一直到实在受不了了才关窗——这中间心神不宁的也没留意辰光,哪里晓得竟吹了小半个时辰?
这样折腾,不咳嗽那才怪了呢!
好在只是轻微的风寒,纪大夫只开了一副安神汤,让小厨房熬了浓浓的姜汤,道是喝过姜汤再喝安神药,睡上一场起来差不多就好了。
次日起来咳嗽果然止住,卫长嬴也赶紧换了夹衣。昨儿个被冻怕了,到了晌午后请安的时辰,她出门时叫秋风吹了一下,想想还不放心,又折进门让琴歌从衣箱里翻出一件披风来系上。
到了宋老夫人的院子,才过半月门,就见两个堂妹卫高蝉与卫长嫣领着使女侍立在廊上,像是正在等人进去通传。
这是堂姐妹一起到敬平公府吊唁后,她们头一次遇见。前几日卫长嬴都以身子不适为由向老夫人告了假——她的身子不适,与这两个堂妹不无关系,此刻照面,三人都是微微一怔。
卫长嬴还好,横竖她连白绫都剪了,经历过破釜沉舟,人总是看得更开些的。再加上峰回路转,沈家不但不退亲,反而还送了宝剑来为她撑腰,面上固然不似贺氏那样欣喜若狂,还竭力维持着矜持,但心情也是非常好的——所以无心拿这两个妹妹怎么样,怔过之后,就立刻干脆利落的把目光转开。
相比她,卫高蝉与卫长嫣却尴尬无比,两人眼巴巴的看着卫长嬴,见卫长嬴领着人从她们跟前走过,也没有招呼她们、甚至是看她们一眼的意思,卫长嫣终于按捺不住,叫道:“三姐姐!”
卫长嬴一直走过去五六步,到了门口,才站住脚,转头冷漠的望过去:“何事?”
“没……嗯……”卫长嬴这个堂姐平常虽然不能说对妹妹们关怀备至,但也算得上温和亲切,对两个妹妹的请求基本上也是尽己所能,卫长嫣从来没有被她如此冷淡的对待过,此刻又是惶恐又是委屈,鼻尖一阵酸楚,心想:三姐姐……这是恨上我们了么?
眼看卫长嫣说不出叫住卫长嬴的缘故,卫长嬴就要直接进去了,卫高蝉忙道:“三姐姐,我们……我们就是想恭喜三姐姐一句!”
只要卫长嬴接句话,哪怕是讽刺或冷嘲,卫高蝉和卫长嫣都已经做好了做低伏小的准备,到底是堂姐妹,做妹妹的苦苦哀求,这三姐姐也不是心肠狠毒的人……她接句话,就有台阶可以赔礼可以请罪……
不管怎么样总比这样被彻底的无视好……
卫高蝉明媚的眼中带着恳求与愧疚——但卫长嬴却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径自问守门的双珠:“祖母在里头?醒着还是起了?我先进去了。”
双珠也仿佛廊上什么都没发生,抿嘴笑道:“老夫人与一位远来的姑姑说着话儿呢,大小姐来的可是正好!”
卫长嬴道:“什么姑姑?”这一问却没打算要双珠回答,因为说话之间,她已经跨过门槛,飘然而入了。
卫高蝉原本还欲追赶,拎着裙子跑了两步,却已经被双珠微笑着拦住:“老夫人这会有事儿呢,四小姐和五小姐还请再等一等罢……”
和对待卫长嬴时一样温和殷勤的笑容,只是拦阻她们入内的态度却坚定之极。
☆、第八十章 黄浅岫
更新时间:2013-09-06
卫长嬴没把两个堂妹叫住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即使她不能嫁到沈家去,想要收拾这两个与祖母毫无血缘的堂妹,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何况看卫高蝉与卫长嫣那忐忑惶恐的模样,估计这几日,即使不要担心自己这个堂姐和她们一起出入连累她们也被议论了,她们日子也不好过,不说坐立难安,至少时时记挂着……得罪了自己,会怎么在祖母跟前告她们的状?
这件恩怨随时可以了结,主动权俱在卫长嬴的手里,不值得费心。
倒是双珠说的远来的姑姑让她有些好奇,远来?还是姑姑?被叫为姑姑的这个年纪的下人除了府中的管事妇人外,外头的哪怕也是管事,想见着宋老夫人可不容易。就算这几日宋老夫人临时代长媳当几日家,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老夫人才不耐烦下仆一说有事禀告就传进,必然让人等宋夫人闲了再来。
难道是从江南来吗?莫不是外祖父那边有什么事儿,所以才能够见到宋老夫人?算着表姐宋在水一行早已抵达帝都,却一直没有退亲成功的消息传来,难道是……
带着这种种猜测,卫长嬴转过屏风,就见宋老夫人一身家常衣裙,坐在上首。除了陈如瓶与双鲤、双娇等人外,下头搬过来的绣凳上,果然有个陌生的妇人正陪着说话。
看她们脸色,似乎还相谈甚欢。
这一幕让卫长嬴更惊奇了,宋老夫人的第一心腹当然是陈如瓶,就是瑞羽堂的大总管,对陈如瓶也是恭敬有加。看这陌生妇人除了一双眸子明亮些外,容貌也是平平,盘桓髻上斜插着两支珠钗,金色和珠子都是寻常,穿着不饰纹彩的秋香色窄袖上襦,系一条牙白罗裙——衣裙都是新的,因为簇新,更加显出这一身是为了见宋老夫人才特意预备。
怎么看这妇人也只是大家子里有头脸些的仆妇,在宋老夫人跟前居然这样得脸、陈如瓶尚且侍立在老夫人身后,这年岁能做陈如瓶女儿的妇人反而被赐了个绣凳?
卫长嬴目光一扫陈如瓶,却见这老嬷嬷神情和蔼,看不出来对此有什么不满意。不过,这样的老嬷嬷,向来都是不动声色的。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轻易叫人看了出来。
她走了两步,宋老夫人已经瞥见孙女,就止住话头,关心的问:“昨儿个不是说你染了风寒?怎么又跑过来了?”
“喝了姜汤,睡了一晚,起来就好了。”卫长嬴上前行了个家礼,笑道。
宋老夫人见她双颊自然生晕、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也就放了心,招手道:“你来的正好,我正与浅岫说起你那里。”
卫长嬴向那妇人看了一眼,心想浅岫说的大约就是这妇人了,神色之间不免有点惊奇:这人眼生得紧,关我的衔霜庭什么事儿?
宋老夫人转头向那妇人道:“这便是长嬴。”她语气很是熟络,和对陈如瓶说话一样,而且听这个介绍,似乎那妇人对卫长嬴也不陌生。
这个发现又让卫长嬴好奇了几分,就见那妇人口角含笑,举止娴雅的起身向自己一礼:“婢子黄氏,当年蒙老夫人赐名浅岫,见过大小姐!”她目光很是友善,甚至还带着几分自然而然的怜爱,唏嘘道,“一晃多年不见,幸喜老夫人康健如昔,而大小姐也长大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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