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门内,空空落落,就这么片刻,人已经走了。
沈藏锋收回目光,心下一哂,却无暇多想,凝定心神,预备好应付叔父沈宙的惊讶。
回衔霜庭的路上,雨渐渐大了起来。
贺氏亲自为卫长嬴撑起伞,让使女们退开几步,雨幕下,她俯在卫长嬴耳畔,又惊又喜的道:“方才那个……好像就是姑爷?”
卫长嬴自己稍稍拎了点儿裙裾,专心的走着路,像是没听见。
“姑爷自称孙婿,唤老夫人祖母呢!”贺氏理解卫长嬴到底没过门,别说发生了的这些事情,就算什么都没发生……懂规矩的女孩子家凑巧撞见了未婚夫,哪怕只是远远望了一眼,总也能羞上半日的。
“婢子不是说了,大小姐这样好的人,沈家怎么可能会有旁的心思?”贺氏觉得心情好极了!
卫长嬴咬着唇,慢慢拨着腕上镯子,一直到进了内室,贺氏还在喜滋滋的说着沈家果然不是背信之人、沈藏锋好生俊朗、这样的夫家这样的丈夫才配得上卫长嬴云云……卫长嬴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姑姑不觉得……沈藏锋,他和襄宁伯前后赶到却非是一起抵达,很奇怪么?再说,为什么他亲自来了?”
贺氏一愣,道:“老夫人问了呀,许是风雨声,大小姐没听到?那襄宁伯落了紧要的东西,所以姑爷他——”
“先不说襄宁伯这次前来有什么东西是紧要到了非带不可的?”卫长嬴在榻上坐了下来,平静的道,“这门婚事最紧要的就是从前约为婚姻时拆开的一对腻叶蟠花佩,但那是沈家的东西。就算要退亲,也该是咱们家还过去,而不是他们带过来。”
见贺氏要说什么,卫长嬴抬手止住她,继续道,“就算真有其他紧要的东西要从帝都带来,襄宁伯忘记了,那么沈家难道没有其他人可以送了吗?沈藏锋乃是御前亲卫,是在圣上跟前当差的人,三卫非圣命不得离京!他到凤州来应该是最不容易的罢?”
“也许……”贺氏吸了口气,觉得肺腑之间有点凉,许是秋深了,“也许那东西太过紧要,其他人,都不能放心?”
“既然如此,带到凤州来做什么?”卫长嬴反问,“何况太傅膝下有诸子,更有心腹,还有暗卫‘棘篱’,可供差遣之人众多。沈藏锋固然最受期望,但如今太傅正当壮年,其余子嗣难道就全部不能托付重任了吗?沈藏锋与我有婚约在身,按着之前的约定,明年就要来亲迎,如今正该避嫌些。照着常理,即使没有御前的职责,真要送东西也不该是他来!”
贺氏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管怎么说,方才姑爷已经亲口以孙婿自居了,内中即使有些曲折,难道沈家还能在姑爷自己认了卫家孙婿之后反悔吗?”
卫长嬴抿着嘴,良久,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想我做沈家妇,但见他这样急着进来,甚至等不及下人先过来禀告再使人去前头迎接……料想沈家使了襄宁伯来,本是为了退亲的,是他自己不肯,这才一路飞驰、衣袍泥泞,又不顾一切闯到后堂——怕是担心晚了一步,襄宁伯已经把退亲的话说出来了罢?不然何必如此无礼,做出直闯后堂的事情来。”
“……”贺氏嘶了一声,脸色变幻良久,才道,“但姑爷这么一来,等若是公然承认了婚约继续,襄宁伯现下怕也不能不顺着他说了。”顿了一顿,又道,“女子出阁之后到底是和夫婿过的,舅姑即使挑剔些,只要事事依着规矩做,大家子里也不能总是挑着大小姐的不是。即使沈家有退亲的意思,现下姑爷自己却不愿意,可见姑爷还是心疼大小姐的。”
贺氏抿了抿嘴,“大小姐嫁过去之后,有了子嗣……婢子想着沈家人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卫长嬴以手支颐,往后躺去,靠到榻头的隐囊上,垂眸不语,心里想着:我与他虽然是自幼定亲的未婚妻,然而我被带回凤州时尚未满周岁,那会他也小,可以说彼此都极陌生的,这一次我名誉被败坏到这种地步,堂妹堂弟尚且以我为耻,他……他却逆着家族的意思继续这婚约,到底是什么缘故?
是同情与可怜、还是另有盘算?
抑或是……理解?
卫长嬴觉得心里忐忑极了……
她这儿忐忑,后堂里却是一片兵荒马乱——本在堂上快要谈到正事的卫焕与沈宙听说沈藏锋忽然赶来了,都吃了一吓。沈宙甚至有点疑心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待见到拖着满身泥水转过屏风来从容行礼的人果然是自己的侄儿,顿时大惊失色!
顾不得慰问路程辛苦和湿衣洇人,看似豪迈实则稳重的沈宙惊得差点从席上跳起来!指着侄子,说话时差点咬到了舌头:“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卫焕本来正要询问沈藏锋亲身前来的原因,见沈宙反应如此剧烈,目中诧色一闪,轻拈胡须,倒是笑了:“这是藏锋?十几年不见,若不说老夫倒是不认识了。”
他是何等精明,只一看这叔侄相见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了数,也不点破也不询问,直接话锋一转,和和气气的对沈宙道,“瞧这孩子一身泥一身水,赶路定然十分的辛苦,如今又入了秋,这湿漉漉的衣袍不可久着。依老夫之见,先让这孩子去后头更衣沐浴过了,丹霄再问缘故不迟。”
沈宙心里简直想吐血,可他也担心侄子不快点沐浴更衣会被病气侵袭,只得咬牙道:“卫公所言甚是!”他正盘算着趁沈藏锋沐浴更衣的光景快刀斩乱麻,豁出脸皮去人还在瑞羽堂里休整就先把事情说好,这样等侄子一出来就告辞。
不想沈藏锋完全没有就着话头告辞的意思,他彬彬有礼的先向卫焕行礼致意,口称:“孙婿多谢祖父关怀,路中虽然泥泞,然而俱是官道,一路行来倒也便利。只奈何如今衣袍不整,有碍祖父观瞻,还祈祖父宽恕!待孙婿更衣之后,必整顿冠袍,再向祖父谢罪!”
他这一迭声的“祖父”、“孙婿”,而且话里有话——路中泥泞可以理解成这门婚约的波折和眼下面临着的窘境,官道便是暗指这婚约早就由双方阀主约定,经三媒六证光明正大理所当然,而在官道上一路行来,“便利”,这还用说是什么意思么?
沈藏锋就差明着说他赞成婚约继续、并且很积极继续了。
这番话听得卫焕渐露笑容,目光慈爱,沈宙却几乎没晕过去!
可怜的襄宁伯正急速思索着对策,又见这不省心的侄子终于转向自己,笑如春风——这侄子是沈宙看着长大的,哪里看不出来沈藏锋此刻的笑容看着温和恭敬,却暗藏得意,照着平常,沈宙早就一脚踹过去,挽起袖子将这小子狠狠揍上一顿了!
奈何如今卫焕笑眯眯的望着,沈宙只能咽着血,听他煞有介事的道:“叔父走得急,却将父亲叮嘱之物忘记了,是以父亲令侄儿快马送来……”
——熟知侄儿为人的沈宙立刻觉得还是让他快点去沐浴更衣的好,悲剧的是,他还没开口,卫焕已经和颜悦色的先问了出来:“哦?是什么东西如此着紧,竟要藏锋你亲自送至、还是冒雨飞驰?”
“乃是一柄剑。”沈藏锋含笑回答,“方才孙婿急于进来告知叔父,倒是将它落在了马鞍上。”
“剑名‘戮胡’,本是父亲书房常悬之剑,因闻前番长风弟遇刺故,亲手特摘之,以赠……”说到这儿,沈藏锋也不禁面色微绯,顿了一顿才道,“赠于卫妹妹。”
卫家现在虽然有好几位卫妹妹,可沈藏锋说的卫妹妹,那当然……只有卫长嬴了!
“‘戮胡’!”卫焕目光大亮,拊掌长笑,“好名字!好名字!”
沈氏因为桑梓地的缘故,世代抗击秋狄,是以沈宣在书房悬“戮胡”之剑以示决心。如今却将这柄剑赐予没过门的媳妇——“戮胡”之名如此直白,再加上卫长嬴于官道上亲手击杀刺客首领及其后一人的战绩——虽然说卫长嬴杀的是货真价实的魏人,可架不住传言里,他们都是戎人!
未来公公的期许支持之意,不言而喻!
得沈宣如此认可和肯定,对卫长嬴名节的议论,稍加引导,就会变成赞扬她不畏强敌,为了护卫弟弟,以弱质女儿身,悍然斩杀敌首及一名刺客的英勇与果敢!
虽然说卫家文风昌盛,族中女子向来以贞静娴雅闻名于海内。可卫焕绝对不介意族志上出现一个众口称赞的、巾帼不让须眉的抗胡烈女,以为卫氏增光添彩!
更何况,现下他唯一嫡孙女的处境还是这样的尴尬……
卫焕欣赏的看着沈藏锋,真心实意的大笑出声——而脸色发白的沈宙,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这小子!这小子真是越发胆大妄为了!大哥书房里的这柄剑,我都讨不过来,他竟敢偷出来送与卫家女孩子!!!他就不怕回帝都之后被大哥暴怒之下打得一年半载起不了榻么?!!”
☆、第七十七章 叔侄
更新时间:2013-09-05
“荒唐!真是荒唐!简直荒唐透顶!”沈藏锋若只是公然以卫家孙婿自居,倒也不是不能挽回,横竖他的婚事是沈宣说了算的,大不了更得罪些卫家,横竖退亲总归要得罪卫家的——可“戮胡”剑都以沈宣的名义送给卫长嬴了,凤州和帝都千里迢迢的,即使明知道沈藏锋捏造谎言,但一时三刻不能证明他胡说,卫家也不是能随意轻慢的门第。沈宙再怎么不要脸,也不可能在看起来兄长已经赞成侄子的婚事的情况下再说什么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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