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闻言不禁笑了起来,道:“婢子晓得少夫人的意思了:若这刘若玉还是畏缩胆怯如旧,怎么敢跟张氏提出如今的屋子太小、要换个大点的这样的要求?”
“可不是吗?”卫长嬴眯着眼,道,“看来这刘若玉虽然被继母和妹妹百般凌辱刁难,终究还是存了一丝怨念未消,还没到不敢言也不敢怒的地步。如今得了赐婚为太子妃的这个机会,果然也不甘心继续受欺辱了。毕竟太子再不是良人,身份放在了那儿。张韶光与刘若耶所谋甚大,想来都是识大体的人,如今却正是刘若玉的机会。”
黄氏微笑着道:“究竟张氏再如何欺负这刘十小姐,还有咱们大少夫人这儿隔三岔五的接了刘十小姐过府来喘口气呢!”
“她这一线生机,还真是大嫂子给她的。”卫长嬴沉吟道,“既如此,那就寻个机会,我暗示下大嫂子罢。观大嫂子是真心疼着护着这个堂妹的,在对付张韶光和刘若耶的事情上,料想她纵然有些小算盘也不至于故意坏了大事。”
想到今日经过,卫长嬴又一哂,道,“二叔明明对此事心知肚明,却一直推作不知。如今为了卫长娟讲了出来,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和祖父祖母交代?”
黄氏闻言,却是哈哈一笑,轻蔑道:“少夫人容婢子说句不恭敬的话,您太年轻,把人想的太简单或者说太慈祥了。您真的以为二老爷这回如此爽快的说出此事经过,是为了救下七小姐?”
卫长嬴一愣。
“二老爷谋划阀主之位多年,婢子说句诛心之语,若是能够得到那个位置,逆伦的事情,二老爷未必做不出来!”黄氏冷笑着道,“区区一个女儿,纵然平常千宠万爱的,然而事到临头又算得了什么?朝堂争斗,除了谋略,最紧要的就是心狠!阀主能放心二老爷在朝堂上独当一面、老夫人之所以怎么都不放心二老爷,就是因为二老爷这份狠心——少夫人也许听说过二老爷当年曾提过将三公子过继给咱们大老爷的那件事,但您肯定不知道,这事一开始,二老爷死活不认,老夫人就当众哄了二公子说出他所听到的……结果您道二老爷说了什么?”
卫长嬴下意识的问:“二叔说了什么?”
“二老爷说,这都是因为前两日二公子不乖巧,二老爷管教了他,二公子怀恨在心所以才故意污蔑他。”黄氏冷笑道,“虎毒还不食子呢!二老爷因为畏惧老夫人追究,直接就把嫡长子这样舍出来!不过他也是急于脱罪急昏了头,这么一讲,现成叫咱们老夫人抓了把柄,就向咱们阀主说,二老爷对待亲生儿子都这样,若把瑞羽堂传了他,往后其余的子孙还有活路吗?”
又低声道,“这件事情,阀主非常震怒,又为二公子考虑,不许上下议论……二公子长大后很以此事为愧疚,婢子猜着,他一定是当时年纪太小,又被大大吓唬了一回,把这一段给忘记了。否则怎么可能没有芥蒂?二老爷当年就能舍出嫡长子来顶罪,如今这一个嫡幼女又算得了什么?您别看今儿个二老爷那一副急于救女,恨不得什么筹码都推出来的样子,婢子想着没准他心里这会正高兴着呢——可算有个机会弥补当年在咱们阀主心目之中留下来的对待亲生骨肉都冷血无情了!”
“没准这一回卫长娟寻少夫人您的不是,整件事情都是二老爷幕后操纵的。就是为了在今日演这一场虽然教女无方、图谋远大,然而确实爱女甚深的戏!”黄氏淡淡的道,“这些年来,阀主嘴上不说,也严令任何人提起二老爷为己舍子之事,心里却一直认为二老爷过于凉薄,不是能够统领家族的人!不然阀主之位何其重要,老夫人固然对阀主影响甚大,可咱们家五公子那样的年少,二老爷却年富力强正当盛年,瑞羽堂这些年渐渐衰微,阀主看在眼里能不急吗?婢子说句诛心的话,阀主自己也是庶子出身呵!之所以阀主宁肯等着五公子长大成人,就是放心不下二老爷这份六亲不认的心肠!而二老爷那么精明,纵然在当年一时畏惧老夫人,落错了子,但他觊觎阀主之位一直不死心,哪儿能不思虑着弥补?”
卫长嬴听后,半晌作声不得,良久才道:“从前看祖母对二叔百般刁难和打压,我虽然晓得祖母是为了我们大房好,有时候私心里也觉得二叔一家有点可怜。如今才晓得,确实是我太天真了!”
黄氏淡笑着道:“老夫人虽然对亲生骨肉比庶出子女要好得多,然而若是安分的人,比如三老爷、比如过继出去的四老爷,还有三夫人、四夫人,老夫人也没有特意去亏待,一切比着规矩来而已。毕竟以老夫人的眼界与身份,不是晚辈自己作着,老夫人关心亲生骨肉都来不及,哪儿有那个闲心去故意折腾?
“少夫人您的三位姑姑,只有二姑夫人是老夫人亲生,然而大姑夫人和三姑夫人性情温驯,老夫人当年也是养得整个帝都上下莫不称赞贤惠淑德、到了年岁哪个不是提亲的人踏断了门槛?大姑夫人至今对老夫人感恩戴德不是没有缘故的——休看大姑夫人这会被族人催逼,可那都是因为无子的缘故,这一点谁能掌控呢?大姑夫人的夫婿,那是老夫人浪里淘沙也似,从众多子弟里头挑选出来的。您看大姑夫人纵然只得两个女儿,这些年来还不是和夫婿过得和睦安乐,比起大小姐卫长婉来不知道好了多少!要不是老夫人的眼力,大姑夫人哪里有现在的好日子?”
话说到这里夜也深了,主仆就止了话头,叫人进来伺候梳洗,预备安置。
这些都是使女们做的事情,黄氏就告退回自己屋子里去。
然而她才脱了一件外衣,今晚轮到服侍卫长嬴的琴歌就慌慌张张的跑了来,把门拍得砰砰响:“姑姑、姑姑您快出来!少夫人不好了!”
黄氏吃了一惊,外衣都顾不得披,忙不迭的穿着中衣去开门,厉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不许这样惊慌失措的!”因为夜深人静,左右门户都被琴歌的拍门声和喊声惊醒,纷纷开了门窗看。
贺氏更是穿着亵衣胡乱裹了外袍探头问:“少夫人怎么了?怎么了?”
琴歌定了定神,道:“方才少夫人渴了,就想吃冻酪,婢子让朱实去冰鉴里取了一碗。结果少夫人没吃两口就嚷着肚子疼!”
“莫不是肠疾?”贺氏脱口而出,就被黄氏狠狠瞪了一眼,呵斥琴歌道:“虽然如今天还热着,但晚间也有了凉意。少夫人睡的屋子里又放了冰,怎么深更半夜的还能吃冻酪?少夫人贪嘴,你们就不会劝着点?劝不住不会来叫我们吗?!”
又说贺氏,“许是乍吃了冷的才痛,揉揉怕就好了呢?你胡说八道个什么!”
肠疾在这会可也是能要命的病——黄氏纵然医术不错,背后还有季去病可以求助,然而世事难料,再高明的医者又不是神,比如卫郑鸿,季去病不也未能使之痊愈?自是非常忌讳卫长嬴生什么大病。
贺氏心急之下猜测了肠疾也后悔得很,觉得这个兆头非常不好。这会被黄氏呵斥,不怒反忧,道:“那姐姐快去看看罢?”
两位姑姑胡乱穿回衣裳,匆匆赶到卫长嬴榻前,却见方才还神完气足的少夫人此刻苍白着脸,汗如雨下,人靠在隐囊上,咬着嘴唇不住低声呻吟。见到黄氏、贺氏进来,无精打采的看了一眼,这短短片刻光景,却是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艳歌等几名使女守在旁边手足无措,看神色都已经慌了。
贺氏一见,也乱了神,一个劲的问黄氏:“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单看卫长嬴现下的气色和病情非常像肠疾发作时候的样子,黄氏心下担忧,惟恐真的被贺氏一语成谶,顾不得理会贺氏,先叫琴歌:“你去换了外出的衣裳。”众人都听出这是一有不对就要去请季去病,更觉大事不妙。
黄氏定了定神,喝令贺氏等人让开位置,挨到榻边,拉了卫长嬴的手把脉,众人不错眼的看着她脸色,就见黄氏一诊之下神情顿时愕然!
贺氏只觉得魂飞天外,想问什么又问不出来——便见黄氏面色倏然之间转成铁青!又切了片刻,才松开手,先命角歌:“去倒碗热水来,记着要热一点的。”继而让人,“把锡奴拿出来给少夫人焐上!”
“黄姐姐,少夫人到底怎么了啊?”贺氏有点糊涂了,卫长嬴若是无碍,黄氏脸色何必如此难看;若是问题不小,怎么又不叫琴歌去请季去病了呢?
众人一起望向黄氏——黄氏深深的吐了口气,一字字道:“少夫人……是有了身子了!”
“啊?!”众人一愣,随即惊喜交加,道,“姑姑说的是真的?”
贺氏喜过之后却又变了脸色,惊惶道:“那少夫人现在?”她虽然不通医理,究竟自己也是生养过的,有孕在身却肚子疼成这样……而且卫长嬴这两个月月事虽然不稳定,然都有的,这些现在想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别喜讯才传就……
果然黄氏铁青着脸,微微颤抖着声音道:“连着劳累过度,方才又食了凉物,如今情况很是不好……但望上苍庇佑罢!”
贺氏一下子跌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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