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惋惜道:“少夫人说的,老夫人早在留季神医在府里住那会就想到了,奈何季英那些家眷也真是时运不济!派去西凉的人照着先前所判的流放之地去寻过,却得知,季家人因为长年养尊处优,在流放的路上就死了好些,最后抵达流放之地的只有寥寥三人。尔后一次狄人进犯,这三个人又被打发去修筑工事,边塞本就清苦,更何况是罪民?他们受不住,就寻了个机会逃跑,结果两个被士卒追拿到处死,有一个却不知去向,始终没见到尸首,未知死活。”
“那么这一个应该就是季去病唯一肯认的亲人了罢?只要寻到他就能与季去病交差。”卫长嬴问,“这个人寻不着吗?”
“老夫人前后打发了三批人去寻,最后一回还持了咱们阀主的信笺拜访了那附近的沈家旁支,请沈家帮忙,也没找到。”黄氏叹息,“照着帮忙的沈家人揣测,以他们的经验,此人要么就是死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尸首为野兽所食,路过也发现不了了;要么就是索性到了狄人那边。不过西凉那儿,狄人与我魏人仇雠甚深,被狄人拿了,多半也是处死,而且手段极为残酷,尸首也未必能全……总而言之,沈家人说他们找不到,十有八.九人是死了或者隐在野外苟且偷生。”
“派去人的回来这样说了,老夫人自然更不愿意让季神医过去耗费无谓的辰光了。”沈家人在西凉的能耐,犹如瑞羽堂在凤州的能耐,他们要找一个人,不是挫骨扬灰了真心不可能一点也找不到。
所以连沈家人都寻不着,那个逃跑的人,可以说绝对是死了,而且死无全尸,甚至还没有死在大魏的土地上,才会让沈家寻不着。同为阀阅中人的宋老夫人自然相信沈家的判断。
黄氏叹道,“季神医没有办法违背老夫人的意思,然而却一直不肯全信了老夫人的话,定要亲自去一回才能放心,但老夫人实在不能放心他远走,故而一直使人看着季神医……所以季神医对咱们卫家,是又感激、又怨怼。内中心情的复杂,怕是神医自己,也说不清楚。”
卫长嬴沉吟道:“祖母这样不许神医离开父亲太远,怎么没把神医带到凤州去呢?”凤州到帝都好歹也有十几日呢!
黄氏苦笑道:“神医因为不被允许去西凉的缘故,也闹了脾气不愿意去凤州……老夫人坚持了几回,神医就在老夫人跟前直言……道是若非老夫人迷信太医院的太医,迟迟不请他,以至于耽搁了咱们大老爷,大老爷也不至于……老夫人听了两回就犯了心痛,之后再也不能听到‘季’字,也不能再见到季神医。虽然晓得季神医是故意的,但想着季神医连老夫人都敢这样往死里逼,真把神医逼急了,万一豁出去对大老爷……所以老夫人吩咐咱们把这事瞒了阀主,遮了过去。至于季神医,老夫人也顺了他的意思由他留在帝都。凤州到帝都虽然遥远,可总归比西凉要近,且也好找——算是各退一步。”
她叹息,“所以今儿个婢子劝说少夫人别和季神医计较,他是富贵过之后又遭逢大变、经历无数坎坷崎岖的人,心中自有满腔郁愤无处发泄,脾气自然也就古怪了。而且老夫人一直拦阻着不让神医去西凉,总归是神医的一件心病。这里头的对对错错都说不清楚,毕竟各人有各人的想望与盘算……”
卫长嬴蹙眉思想了片刻,道:“所以姑姑说,季去病他用着我的人,却不许姑姑你告诉我,就是为了表达他只是受了姑姑的人情,却不想跟咱们卫氏有更多关系吗?”可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瞒自己这些真正的主人、也就是季去病怨怼的人一辈子啊!
“倒不是这样。”黄氏沉吟着,道,“季神医其实不在乎和咱们卫氏关系深或浅,之前老夫人阻止他去西凉,季神医急切之下甚至提出只要老夫人答应让他去西凉,若是找不着他那唯一的家人,他愿意回来,入卫氏为医仆一辈子。”
卫长嬴诧异道:“若当时父亲身子还好……”
“这个承诺最为难的就是季神医所谓的‘找不着’,这个‘找不着’究竟找多少才算‘找不着’?”黄氏苦笑着道,“老夫人认为西凉路远,最多最多给季神医一年辰光,但季神医认为他拿出一辈子来做承诺,至少找上五年——老夫人哪儿敢叫他离开五年?”
道,“所以季神医现下用着少夫人的下仆却不许婢子和少夫人说,意思是:神医他并不在乎卫家的下仆在他的居所登堂入室,然而他对卫家还是怨怼未消……”
卫长嬴一哂:她听明白了,说到底季去病其实是在发泄……掌握着海内拔尖天下闻名的医术,能以针石逆生死,偏偏一辈子受限于权势——从富贵沦落是因为权势,救他的是权势,如今辖制着他不容他去寻找唯一可能存在于世的亲人的也是权势……
也难怪这次季去病又是打断她的话、又是故意捉弄嘲笑沈藏锋、又是拂袖而去——正如黄氏所言,季去病心中满是郁愤,无处发泄……只好一点一点发泄在他们这些不得不登他的门求医的人身上了……
用着卫长嬴的人却不许告诉卫长嬴,也是这样:我用着你的下仆伺候,偏连你说都不说一声!我就气你怎么样?
想象着那位很具高士气质的季神医脾气古怪之际心里却是这样俨然小孩子脾气的盘算着,卫长嬴只觉啼笑皆非。
☆、100.第一百章 妯娌斗法
第231节第一百章 妯娌斗法
申末的时候卫长嬴就在后头独自用过了饭,只是担心前头生变,沐浴之后还是穿戴整齐钗环俱全的坐镇着。待到戌中,前头来报,说是诸客都已散去,这才松了口气,吩咐人给沈藏锋预备醒酒汤和热水。
然而这话才发下去,又有使女来报:“年先生喝多了几盏,如今醉得不省人事,公子道是留年先生在前头小住一晚。”
卫长嬴迅速把今日在席上招待的使女想了一遍,娥眉就微微蹙了蹙:今儿个伺候的使女里头颇有两个秀美的,这年苼薬该不会就打起了歪主意吧?年苼薬索取使女带回去做妾也就算了,卫长嬴可不愿意他把自己这儿的使女当家妓对待,就吩咐:“酒醉之人难免身体格外沉重,我观那年先生身材又高大,使女怕是扶他不动。打发两个力气大的婆子去伺候,千万莫让他磕着碰着了。”
金桐院上上下下都晓得年苼薬那点儿爱好,这会过来传话的使女听出卫长嬴的意思,抿嘴一笑,道:“是。”
又过了半晌,沈藏锋才带着满身酒气归来,他这一日,先由卫长嬴陪着去了季宅;又因为新槊送来,与顾弋然斗了一场;继而顾乃峥惹恼了端木无忧,为了避免出大事,不得不上前阻拦端木无忧;好容易劝歇了此事,又招待众人一直到此刻……虽然正值年富力强,如今不免满身疲惫,略与卫长嬴说了两句话,喝过醒酒汤,就去沐浴了。
等沐浴出来,沈藏锋难得没有调笑妻子,却是倒榻就睡,片刻后就呼吸匀净,显是睡着了。
卫长嬴知道他明儿个还要进宫去当差,替他拉过薄被盖了,又命人撤去一个冰鉴,遂也熄灯安置。
饶是如此,次日沈藏锋还是难得起晚了,被习惯了他自己起身的下人察觉到不对、好容易叫醒之后,一问时辰,道了一句“糟糕”,连早饭也顾不得用,梳洗之后匆忙出门而去。
卫长嬴平常都是丈夫起身惊醒了她也正好一起起来,今儿个沈藏锋起晚了,她也起晚了,仓促梳洗之后同样顾不上用早饭就赶到上房,仍旧是最后一个到。刘氏、端木氏手边茶水都浅了一半,显然到了有一会了。
苏夫人因为昨儿个才夸过卫长嬴,今儿也不好立刻发作,但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冷着声,道:“今儿个你怎来的这样迟?”
卫长嬴小心翼翼的道:“昨日许多人来探望夫君,又在金桐院里用了晚宴才走。媳妇头一次招待夫君的客人,心下忐忑,惟恐哪里做的不好使夫君颜面无光,因而疲惫,不知不觉竟睡过了头。”又说,“媳妇知罪,请母亲责罚。”
苏夫人见她态度乖顺,沉吟了一下,便也放缓了语气,道:“昨儿个你们院子里的人到得确实很多,你头一次招待人就遇见这许多人来,也难怪会手忙脚乱。”就说,“这次就算了,下次留神些……倒不是说我不体恤你们,非要你们忙碌了一晚上还要早起来请安。只是大家之妇,行止都当不疾不徐,胸有成竹,你这样忙忙碌碌之后就受了影响,却是气度不够。”
又让她,“往后还要跟你嫂子们多学着点!”
卫长嬴忙垂手领训,眼角瞥见刘氏与端木氏彼此交换了个眼色,似有些得意之态,心头了然:今儿个自己迟到,却是叫这两个嫂子得了把柄,不遗余力的告了一状——挑唆着苏夫人怀疑自己能力不足,除了希望因此可以缓缓交权,还能是什么?
如今苏夫人虽然没提到管家的事儿,但说了让自己跟嫂子们多学着点,至少也不会催促着刘氏和端木氏交权了。
卫长嬴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又暗悔一直跟着丈夫起身才起身,偷懒的下场就是如今大意失手,被嫂子抓到空子了——心念电转的盘算着要怎么把这一场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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