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沈藏锋口干,已经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舒服了些,就吩咐:“再倒些来。”他把卫长嬴的帕子在脸上用力擦了擦,似乎清醒了点,睁眼道,“今儿个沈聚过来禀告过事情么?”
“没有,怎么了?”拿湿帕子替他沾着额上酒汗的卫长嬴诧异的问。
“唔,我算着我的槊该打好了,这些日子没柄趁手的兵刃,早晚只能练几套刀法到底不习惯。”沈藏锋道了一声,叮嘱道,“若他来报,着他好好收管起来,待我起来去看。”
卫长嬴道:“好……你要先睡了么?”
沈藏锋却没有回答,再看时,却见他靠着隐囊已经睡着了。
卫长嬴啼笑皆非,叫琴歌等人一起过来帮手,七手八脚的把他抬进帐,放在睡榻上,又拉了薄被过来与他盖了。
退到外头,卫长嬴不免要叫来跟着沈藏锋的小厮沈叠埋怨:“夫君替那顾子鸣挡酒,推推搡搡的自己不好计量,你既跟着夫君怎么也不帮忙看着点儿,叫夫君一下喝过了头,醉成这个样子?”
沈叠小心翼翼的解释道:“回少夫人的话,因为顾家大公子带头起哄,小的几次想劝公子少喝点,然而顾大公子都不许,加上端木、刘家等几位公子,与公子同在三卫之中,较武每常败于公子之手,存心报复,一起上来灌着公子,小的委实阻拦不住,还请少夫人明鉴。”
卫长嬴只听一个“顾大公子”就觉得有点不妙,定了定神问:“你说的顾大公子是?”
“就是帝都顾氏的大公子顾子烈。”
……算了,和顾乃峥这厮计较,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
卫长嬴果断跳过了这个话题,打听起沈藏锋所谓的“趁手的兵刃”来:“夫君刚才问起槊可曾到了?”
沈叠道:“算着日子这两日就该好了,奈何还没有送过来。”
“是什么样的槊?”卫长嬴问,“我进门以来,鲜少见夫君练武,原来夫君是没有了趁手的兵刃?这是怎么回事?”
对着少夫人,沈叠自不敢隐瞒,道:“去年御前演武,公子得了第一。只是公子胜后,立于场边观战的时候,刘家的十八公子刘幼照对裴家九公子裴忾时失了手。当时裴公子已经被刘公子砸落在地,就要认输了。未想刘公子拿着八宝亮银梅花锤却还是误砸了下去,公子仓促上前阻拦,虽然以槊尖挑开八宝亮银梅花锤,使之偏离了裴公子的头颅要害,让裴公子趁势翻滚开来、逃出生天,然而刘公子力气甚大,全力一砸,公子的槊又是仓促想接,承受不住,坏得不能用了。而公子的虎口当时也被震裂。后来太医说公子执槊与锤相接后担心裴公子不能及时逃生,所以没有立刻弃槊,臂上经脉猝受震动亦受了些许亏损,建议公子休养数月。是以少夫人过门以来,公子鲜少练武。”
“刘幼照对裴忾?”卫长嬴蹙紧了眉——她的堂姐卫长娴,嫁了刘家本宗嫡子刘季照,结果戎人犯东胡时,刘季照因救副手裴犀而死,卫长娴从此恨上了裴氏一族。卫长嬴的三婶、也就是卫长娴的堂婶因为是裴犀的姐姐,连带膝下两个女儿都没少被卫长娴折腾。
听起来这刘幼照像是刘季照的胞弟,裴忾既然也在三卫里,当然是幽州裴氏子弟而且是族里重要子弟了,难道所谓的失手根本就是故意的吗?
卫长嬴从前就很看不惯卫长娴对三婶裴氏的迁怒,说到底,要不是戎人觊觎中原沃土,刘季照也好、裴犀也罢,都不必出战,也就没有战死这件事情了。而且裴犀也不是故意害死刘季照的,要怪总是怪戎人,怪裴犀,迁怒裴氏,还不是让戎人得利么?
卫长娴只是一介女子,丈夫死了,她膝下一子半女都没有,青春守寡,这样迁怒虽然卫长嬴不能十分体谅,许多人也能理解。可刘幼照……一个男子,若当真因为兄长之死迁怒到了裴氏子弟身上,干出御前欲借“失手”谋害裴犀之侄裴忾的事情来,这也太让人不齿了点儿。
虽然说幽州裴氏门第不如东胡刘,终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刘家从子弟到媳妇这样齐心协力的迁怒他们举族,真的不怕裴氏忍无可忍吗?
幽州位于东胡郡东南,说句不好听的,真把裴氏逼急了,等着刘氏与戎人拼得死去活来时,聚集部曲,抽冷子给刘氏一下,想玉石同焚可不是不可能。
想来沈叠也听说过刘季照的事情,这会见卫长嬴沉吟,就道:“后来刘公子也吓得不轻,亲手扶了裴公子起来,一起向咱们公子道谢,连说亏得公子出手及时,不然可就出大事了。”又说,“刘公子为此被圣上惩罚,从亲卫降到勋卫里去了。”
卫长嬴想到卫长娴,就觉得刘幼照多半是在惺惺作态,若是伤痛兄长之死,何不回东胡去奋勇杀敌?却在御前演武的时候自恃家势作这样的手脚……还连累了自己丈夫,脸色就不太好看,道:“这刘幼照既然用的是八宝亮银梅花锤这样的重兵器,想来力气不小,却怎么会失了手呢?”
沈叠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赔笑道:“小的也不知道。”
虽然对刘幼照印象很坏,但卫长嬴也不可能拿自己还没进门的事情去向刘幼照责问——毕竟刘幼照假使想害,也是害裴忾,而不是沈藏锋。沈藏锋之所以会受伤,也是自己上去插手导致的。
所以卫长嬴蹙眉片刻只得问:“夫君的手臂要紧吗?我进门以来也没人和我说这个,我从来都不知道夫君臂上竟是有伤的。”
沈叠忙道:“少夫人请勿担心,公子臂上经脉虽因剧震有所损伤,然而太医建议休养些日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公子平常举止却是不受影响的,故而少夫人看不出来。”又道,“新槊料想会得送来,公子已经与季太医约好,明后日就请季太医一诊,若无问题,便可如前。”
“季太医啊?”论起来能够做到太医总归是有几下子的,更不要说是百年行医的季家出来的,只是上回这季太医给邓老夫人看病就没看好,最后还是端木氏回娘家去请了季去病的弟子端木芯淼过来,端木芯淼漫不经心的胡乱一治——邓老夫人竟就好了。
那之后卫长嬴私心里就把这位季太医归到了庸医一流去了……
纵然知道沈藏锋所受的伤不重,不必顶尖的医者肯定也能看的,然而关心则乱,闻说他约的是这季太医,卫长嬴就觉得十分不能放心,她也没了心思向沈叠询问其他,打发了他回前头去,就让人把黄氏请到跟前。
因为裴美娘过府敬茶那次,两个嫂子挑唆苏夫人收拾这侄媳妇,同样在场的卫长嬴受嫂子们牵累被一起骂了,心情正不好的时候,黄氏赶着她恼火时上来进言,被卫长嬴以为是火上浇油,把这位姑姑也说了一顿——黄氏这几日就不怎么到她面前了。
这会被叫了来,恭敬如旧,这恭敬里不免有些试探和小心的意思,卫长嬴经过去了一回春草湖,心情已然恢复,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上次对这姑姑太苛刻了,到底是祖母给的人,向来又忠心,为点小事当众落黄氏的脸面实在愚蠢了。
她尴尬的给黄氏赔礼,又要端茶赔罪——黄氏自然是不敢受她敬茶的,也说了许多自责自己没眼色,不体恤卫长嬴当时心情的话,这么一番下来,主仆两个重归于好。卫长嬴松了口气,就和她说起沈藏锋臂伤的事情:“夫君他自己约了那季太医,我想这季太医虽然是季去病的族叔,却没用得紧,怕不是个靠着季家声名混进太医院的罢?上回治外祖母就没治好,还得端木八小姐出来救场解围。我方才听沈叠说了真是不放心,一会夫君起来,还是姑姑给看看罢。”
黄氏听了,却比她还要慎重:“公子正年轻,这身体可是重中之重,万万不能轻忽的!还请少夫人先与公子说,把季太医那里推辞了,明儿个,婢子就去季神医那边拜访,务必请神医答允为公子诊治。”
卫长嬴被她吓了一跳:“季神医?”她虽然不信任季太医,但想来沈叠再三强调沈藏锋的臂伤并无大碍,之所以休养几个月也是为了万全之策,觉得让黄氏看看没事也就成了,却不想黄氏开口就要请季去病看,顿时就紧张了起来,“姑姑,是不是夫君的伤?”
黄氏忙安慰她:“婢子都还没看公子的伤呢哪里知道轻重?而且少夫人进门以来,这沈家上上下下都没人刻意提这事,公子自己也是行动如常,可见真的不是很紧要。”
就解释,“只是一来婢子当年随季神医所学,大抵是为了在后院使用的,对于中毒和内伤,婢子自认还有点心得,要说这外伤,婢子可就没上过心了!”
她跟着季去病学医,一开始是为了服侍卫郑鸿,后来为了辅佐卫长嬴——这父女两个照着常理都没有受外伤的可能,黄氏自然也就不擅长诊治外伤了。
而且,“但公子乃是少夫人的夫婿,康健自然是重中之重,宁可大动干戈,也不容疏忽大意!”
在这个名门望族讲究女子不二夫的时代,丈夫脾气不好、丈夫不争气、丈夫贪花好色哪怕丈夫宠妾灭妻都可以想法子,可丈夫要是死了,那做妾的还有被送人或遣回家另嫁的指望,做妻子的可只有守节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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