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娴是早就出阁了,如今却在娘家过生辰,却不是消夏,而是因为她如今是回娘家寡居的缘故。
说来她也是不幸,所嫁的丈夫、亦是嫡亲表哥刘季照本也是东胡刘氏的杰出子弟,婚后亦是两情相悦。奈何四年前一次戎人犯东胡,刘季照奉命出战,结果中途为了拨开射向副手裴犀的一支流矢分了心,被戎人早有预谋的神箭手一箭穿胸,亲兵拼死救回后,却因伤势过重,捱了三日即撒手而去。
而裴犀则是裴氏的胞弟。
卫长娴青年丧夫,还是颇为恩爱的丈夫,自然是悲痛欲绝。然而她思来想去却觉得刘季照之所以会死,大部分的缘故就是因为他救了裴犀,若非如此,戎人的神箭手也未必能够抓到射杀他的机会。
尽管连卫郑雅都劝说她,道是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皆由命。何况裴犀乃是刘季照的同袍,沙场厮杀彼此掩护那都是常理,又不是裴犀拉了刘季照挡箭。刘季照中箭之后,四周魏卒惊散,还是裴犀竭力收束部下,拼死杀敌才把他救下战场,为此裴犀亦是全身浴血、伤痕累累——所以卫长娴这样的迁怒实在没有道理。要恨,只能恨戎人贼子野心,觊觎中原沃土。
但卫长娴伤心之下,根本就听不进去,自回了娘家,就变着法子寻裴氏及裴氏膝下子女的麻烦。卫焕这边一来看敬平公的面子,二来体谅她青春韶华失了丈夫,都默默忍了。结果卫长娴这两年倒是越发的刁钻古怪起来。
宋在水哼了一声,道:“她又没惹到你,没事多这个事做什么?你如今自恃着长辈们撑腰不怕她,但往后出了阁在夫家也这么大包大揽,迟早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算什么多事?”卫长嬴不以为然,道,“一来三婶和四妹妹、五妹妹这些都是自家骨肉;二来卫长娴总这么不给她们面子,又何尝不是扫了咱们这一支的体统?三来你也说了,我根本就不要怕她,揽下这事又有什么关系?至于表姐你说到了夫家,我又不傻,揽事之前不会先掂量掂量吗?我是能帮则帮,才没有大包大揽。”
宋在水被她说得一噎,她因为是被照着往后母仪天下、执掌六宫的要求教诲的,深宫多是非,宋家老夫人一直教导她一动不如一静,若无足够的利益绝不揽事上身——也最恨旁人算计利用自己。
像卫高蝉和卫长嫣今儿,名义上是说要请卫长嬴和宋在水帮着参详半个月后送卫长娴的生辰贺礼,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假借她们帮着挑选的名头,好在卫长娴找碴时寻个帮手。
宋在水一眼看破这份用心,心头就有些不喜。卫长嬴虽然也明白,然而却不打算计较,表姐妹性情不同,看人看事也不一样。而宋在水不能说服卫长嬴,被这个狡猾又口齿伶俐的表妹拿话一堵,倒显得她小气了,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
到采萍榭后,卫高蝉与卫长嫣察觉到,越发的小心翼翼。
劝了一盏沉香饮,卫高蝉斟酌着把自己今年初步选择的贺礼说了出来,大抵是些针线、玩件、珍贵花卉之流,若是个性情好点的姐妹,随便择一样也就能应付过去了。但卫长娴对旁人还算可以,对她们姐妹素来就是横竖挑剔的,卫高蝉和卫长嫣如今也就指望能够少挨几句挤兑的话罢了。
只是卫长嬴一挑眉,道:“这里头哪一件最不要功夫又最不值钱?”
卫高蝉一愣,道:“最不值钱的应是那方绣帕罢?是我自己绣的,最不费功夫的么却是一只玉桃了,是四哥外出时顺手带回来的。”
“那你就送那玉桃好了。”卫长嬴知道卫高川的月钱不多,他给妹妹买的玉桃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就漫不经心的道,“绣帕好歹也是自己花了心血的,玉桃送了大不了让四哥再送一个嘛!”
“可那玉桃不怎么好……”卫高蝉有点尴尬道,“我提这个是因为它应了寿礼的景儿……玉色是极寻常的,听四哥说,外头铺子里都能寻见。”
卫长嬴道:“反正你们送什么,二姐姐那个人也会挑三拣四,去年四妹妹你辛辛苦苦一片真心,被她当什么待了?如今又何必再理会她,随便打发点东西也就是了,左右她也没句好话。又何必给她好东西糟蹋。”
这话完全说进了卫高蝉和卫长嫣的心里去了,卫家虽然是拔尖的门阀,但家风严谨之下,没出阁的小姐们都只能领着月钱过。像嫡女还能从母亲那儿设法周转些,如卫高蝉这样的庶女,平常送礼来往,都是从月钱里省下来的。本来庶女月钱就只有嫡女的一半,即使裴氏能给卫高蝉做和卫长嫣一样的裙子,但这月钱却是卫家上代定下来的规矩,裴氏也不好改的。
更别说去年那幅仙鹤献芝图是卫高蝉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连嫡母生日也就是用到这份心意了,却被卫长娴当众那么对待,说心里没怨言怎么可能?
但要说因此就给卫长娴随便备份礼,卫高蝉和卫长嫣又有点担心,对望一眼,道:“可就怕二姐姐见了礼物不用心,更生气了。”
“她生气就生气吧,这两年哪次宴饮她有过好脸色?”卫长嬴无所谓的道,“回头咱们一起走,她说什么话我来回就是。”
这话才说出来就被宋在水暗掐了一把,道:“其实四小姐和五小姐若是不想见这位二小姐,又何必每次都要过府去淘这个气呢?”
卫高蝉和卫长嫣正窃喜于卫长嬴的承诺,听了宋在水的话,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顿了一顿,卫长嫣才道:“但二姐姐那边明明发了帖子来……”
“二小姐怎么说也不过是咱们的平辈,对不对?”宋在水淡淡的笑了笑,道,“又如何能与长辈相比?如今正是盛夏之际,凤州自来有酷暑,咱们做晚辈的总是以孝顺长辈为先的,怎么能为个平辈把长辈丢在家里,自去宴乐?”
☆、第十五章 性相异
更新时间:2013-08-08
卫高蝉与卫长嫣对望一眼,愁道:“就怕这一次若是不去,往后二姐姐再打发人送帖子来,总不能每次都说要侍奉长辈。”
“为什么不可以?”宋在水心平气和的道,“两位妹妹容我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二小姐,虽然是你们的堂姐,可怎么说也是隔了房的。两位妹妹若是有什么不好,自有自己家的长辈教诲,什么时候轮到其他房里来指手画脚?再者,我请问两位妹妹一句,如姑祖母的寿辰,两位妹妹送的礼,可是比给这二小姐的礼胜出数筹不止的?”
卫长嫣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咱们如今能拿出来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那姑祖母可曾对两位妹妹的礼横挑鼻子竖挑眼?”宋在水冷笑了一声,道,“料想没有罢?姑祖母是两位妹妹的嫡亲祖母,尚且对两位妹妹爱护有加,那二小姐,又凭什么越过姑祖母去?两位妹妹还要这样送上门去吃她挑剔,岂不是叫姑祖母伤心难过?”
她不待两人回答,又放缓了语气,道,“我看啊就是两位妹妹性情太过温柔,二小姐是笃定了你们好欺负呢!”
宋在水在卫家住的这几个月,一直进退有度,表现得知书达理,上上下下都钦佩于宋家教女有方,深觉母仪天下贤德仁善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卫高蝉和卫长嫣平常和她接触的不是很多,听多了下人风传的评价,如今不免有点目瞪口呆,心想这宋表姐……怎么听着这话像是被三姐姐带坏了?
卫长嬴在旁,蹙着眉头看了片刻宋在水,此刻也开口道:“宋表姐说的也有道理,二姐姐明摆着是故意为难你们。依我看往后敬平公府咱们不走动也就罢了,左右咱们自己家里又不是没有姐妹。”
宋在水横插一脚,使卫长嬴也转了主意,卫高蝉和卫长嫣不管心里认可不认可这断绝来往、冷淡处理的法子,总归只能答应下来。
答应之后,卫高蝉和卫长嫣到底不像宋在水与卫长嬴这么有恃无恐,坐在那儿明显就透露出来心不在焉之意。没过多久,就有机灵的使女“提醒”她们还有事情没做。
卫高蝉和卫长嫣就趁势起身告退,回三房去详细商议宋在水的主意。
她们一走,收拾好的采萍榭就便宜了宋在水和卫长嬴。
这采萍榭建在了湖中,远不到中央,但离岸也有三五丈之遥,以一块块浮出水面、作十二瓣莲花的汉白玉石台蜿蜒引导入榭。
整个水榭呈八角之形,因为建造时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近水得清气,夏日避暑,也为了赏荷看鱼,所以榭外又有一圈回廊,临近湖面修了美人靠。这时节,湖中荷花荷叶过人头,郁郁葱葱远远近近,一片碧色里绯红点点,汹汹然的拥住了整个萍榭,放眼望去,是最典型的葳蕤的盛夏。
虽然这湖中号称放了数百锦鲤,然而如今因着荷时,竟是拨叶难见一尾。
萍榭虽然建在水上,如今四周也无人喧哗,却并不寂静,因为沿湖一圈合抱的照水丝柳上,蝉声高鸣,十分嘈杂。
这些柳树都是多则数百年,少则数十年,虽然是柳树,因着年岁,也活出几分遒劲来,许多柳树伸展入湖上,泼泼的遮蔽了方圆几丈的湖面荷花。从萍榭看出去,是浓密的一层青罗帐,透着天青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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