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哆嗦的坐到火盆旁边,借着火暖了暖手,再除下外衣,用被子裹住自己发抖的身躯。
这一系列的声响惊动了浅眠的竹实,靠着墙的小女孩迷迷糊糊问了句:“绿鹦姐姐,首饰找到了没……?”
“没有。”绿鹦回答一声,靠着墙睡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说了一句之后就没有了声息。
都坐着靠墙了,也不知道怎么能睡得这么熟。
一整天下来,绿鹦心中藏了许多话想说,眼见着这唯一能够说上两句的丫头这个模样,不由在心里腹诽了好几句。
其实棠心的事情刚过不久,就算徐善然自己亲口说晚上不用丫头值夜,有事会敲铜钟让两个人进来伺候,服侍着徐善然的两个丫头也并没有那么大的心,就敢真听着自己去睡了,只像往日一样,一人一天的排班,轮到守夜的便辛苦些在耳房倚着墙睡,因着里头有铜钟,耳房的墙面又埋有铜管,只要里边有了声响,靠着墙睡的那个丫头必然会被惊醒。
裹着被子的身躯恢复了热度,但乱糟糟的脑海却不能就此平静下去。
绿鹦一半的精神在徐善然身上打着转,另一半的精神又在自己将要办的那件事上打着转。
外边的事物啊,这是外边的事物啊……她现在能够走出去……不说这其中的油水,便是见到了更多的人,以后要嫁人也有更多选择……更别说国公府是有定例的,那些兢兢业业的丫鬟小厮,特别得老爷青眼,总会被放出去处理些外头的事务,认上几个小小的官儿有些交情,再打发一份厚厚的家当销了奴籍,自个去乡下当老爷太太……不不,这些都太远了,光光那个嫁人就足够了,这嫁人便如同第二次投胎,若落到了个吃喝嫖赌俱全的人手中,那还不如一头撞死更干脆些……
还有,姑娘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姑娘说的又到底算不算数……
绿鹦有点迟疑的想,又不由想道:应该算数的,姑娘虽然小,但真算得上是四太太的眼珠子,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坏了,姑娘只要开了口,肯定能行;又有四老爷,他们的老爷虽说十分狂放,更喜欢琴棋书画都出众些的周姨娘出的四姑娘,但有什么好东西,四姑娘可以没有,却不会落了她们的五姑娘,嫡庶端的是十分分明……这样子的话,姑娘说的话肯定算数的……
可姑娘——
“你说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呢?”绿鹦情不自禁地问出口来。
她也在心底问自己:你说姑娘,到底想要你做些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小小的耳放安安静静的,只有火盆中零星的红点在黑暗中微微闪烁。
绿鹦等了一会,怏怏地翻了个身准备休息,但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她又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和今天值夜的竹实一样,将耳朵贴在墙上的铜管旁边,等着半夜声音一响,便进去服侍。
白日时分,徐善然看似随口的建议影响的并不止任成林和绿鹦两个,就连她口中的第三个人欢喜,此刻也正在屋子里和自己的老爹说话,试图分析徐善然的意图。
“爹,你怎么看?五姑娘是什么意思?”说完了一系列事情,欢喜情不自禁地询问自己的老爹。在见到徐善然对任成林的态度之后,他今天可以说是惴惴不安地过了一整天,连徐善然后来提议他和任成林一起负责外头的事情,他也冷汗直冒的疑心五姑娘是不是要借这个机会捏他一个错处将他好打一顿。
欢喜的父亲和国公府一个姓,单名林字。他是一个颇为干瘦的中年人,颔下留着漂亮的长髯,看上去不像是个管事,倒像是个落地秀才,很有几分清贫书生气。
他听完小儿子的叙述之后就微微摸了自己的长须,心道这法子端的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来的何夫人给自己小姑子支的招。
可何夫人又为了什么呢?徐林有点疑惑。五姑娘会回护任成林并不奇怪,也许是小女孩的心血来潮,也许是任成林什么时候搭上了五姑娘的线,这都有可能。但四太太的娘家嫂嫂掺和小姑子夫家的事情,还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义子,这就太说不过去。
若不是何夫人……听屋里伺候的也说是五姑娘随口说出来,四太太无可无不可地应了……若是五姑娘,这姑娘小小年纪,便有些不简单了。
毕竟五姑娘大可直言斥责欢喜,也应该直言斥责欢喜,却偏偏选择了绵和许多的手法,绵和也罢了,关键是五姑娘并无使用余力,随手一拨,自然而然便定了主次尊卑。
这一件事固然是抬举欢喜,何尝不是让任成林成为欢喜主子谱中名正言顺的一人?
若真如此,这姑娘不像是菩萨四太太肚子里出来的,倒和当家夫人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徐林再看坐卧不安的小儿子便有点不悦了。他轻轻咳了一声,说:“你担心什么?”
欢喜喏喏说:“爹,你说五姑娘会不会……”
“会什么?”徐林直言问,“主子要寻你个错处,一句话的功夫罢了,还要先把你给捧上去再打下来,也不嫌麻烦?”
这道理说得很对,欢喜一想也是,神色顿时就松开了,马屁随之送上:“还是爹真知灼见高瞻远瞩,儿子便是拍上十匹马换着骑也赶不上!”他又问,“爹,那你看姑娘的意思是?”
“姑娘什么意思,姑娘不是已经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了?”
欢喜一听这话,再仔细一回想,终于明白过来,不由颇有不甘:“……也不知道那任成林到底什么时候走了姑娘的路子。”
“以后该叫任少爷了。”徐林说,又点了一句,“任少爷什么时候和姑娘亲近了你不需要知道,我们做下人的,只要全心全意地替主子做事,还怕主子看不见你?”
话音才落,就见墙外的院子突地传来些骚动,几盏灯火也依次亮起。
十岁上下的小子最好动,欢喜一扒窗户向外探头,看了一会扭头对自己爹说:“爹,那院子好像是怀恩伯夫人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怀恩伯夫人的院子确实出了一点事情。
这个时候距离就寝还有些时间,但大家也都差不多回自己的屋子了,只因为一件临时发生的事情,才又一一从自己的屋子中再跑到正厅来。
这个院子的正厅中堂挂有一副双禽戏水寒江图,左右各有禅语楹联在挂,上首位置坐着一位丹凤眼容长脸的美貌妇人,一溜仆妇小厮一半站在屋里,一半站在外头,厅堂中除了这些人之外,只有邵劲垂首站着。
那美貌妇人正是怀恩伯夫人,她用涂了丹蔻的指甲捏着一条细细的金丝垂铃铛饰物放在眼前细细看着,看了半晌,说:“你五岁的时候就干独自跑出府去,差点叫拐子给拐了;现在又敢去拿姑娘家的首饰。到底是我这嫡母没有将你教好,现下我也不知道回去要拿什么脸见你父亲去了。”
刚刚从浴桶中爬起来穿好衣服便被嫡母叫了过来,根本就没有擦过的头发早将背上的衣服都打湿了一大片。
邵劲站在厅堂的正中间,不言不动,脸上是和白天时候一模一样的木讷。
只有拢在袖子里,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流泻出他的一两分心思。
第八章 一团乱麻
昨天又下了一夜的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窗前结了层薄薄的冰,再看远处,那红花绿叶上亦是晶莹璀璨。
自昨天得知徐善然的想法后,任成林还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也想将事情缓缓准备得更充分一些。可也就在同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公鸡还没开始叫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从床上爬起来,先拿笔写了山上大概缺少的事物,又让自家的小厮去太太姑娘的院子里走上一圈,跟那些仆妇与得脸的姐姐们套套关系,再将列出的单子做些删减。
其他的生活用度都不消细说,唯独两样:
一个是有关四太太的,徐善然数次提了想找太医院的御医上山给四太太看看眼睛;还有一个是徐善然自己的,这则是任成林的小厮从徐善然身边的丫头嘴里问出来的,说是姑娘之前偶然有问过有没有纸笔,想要画上两笔。
买笔墨宣纸的事情也就罢了,请御医的事情却不能耽搁。
任成林看着自己手上写好的条子,在心底盘算片刻没有差错之后,便抬脚往外走去,结果刚出了房门,就看见欢喜在院子口探头探脑。
那小子今天换了一件特别朴实的素面青衣,远远见着了任成林出来,上前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直等到任成林开声叫自己起来,才笑嘻嘻地凑到对方身旁:“任少爷这是有了主意,要去为太太办差事了?”
圆脸大眼的小厮在逢迎凑趣上很有一套,哪怕昨天才被对方指着鼻子说了一通,等见到对方这副样子的时候,任成林心头也没有太多火气。
他爱理不理地“嗯”了一声,到底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还是刺了一句:“我看你也是要为义母办事去了吧。”
不料欢喜一听,脸色立刻就摆正了:“少爷这是在说玩笑话呢!小的当然是跟着少爷做事,这不早早就等在外头听少爷的吩咐了吗?少爷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说办什么就办什么,小的算什么,哪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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