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善然站在门旁,还不足高的她视线与坐着的人差不多平行。
灯光在她身后,她看得清坐在地上的绿鹦,绿鹦却因为在黑暗中呆久了而不能把站在身前的人彻彻底底的看明白。
但这并不妨碍坐在地上的丫头明白站在身前的是谁。
不需要任何酝酿,泪水自然而然夺出眼眶。
她还想叫“姑娘”,但最终冲出口的却只是一声微弱的哽咽。
徐善然再和站起来的绿鹦往自己院中走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因为徐善然没有出声,不慎发出了一声哽咽的绿鹦也再憋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坐在原地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到了一半理智渐渐回来了,想着自己在还才七岁的姑娘面前如此失态,便大不好意思,一时也不知怎么收住,还好有见机快的仆妇端来了一盆水,哄着劝着叫绿鹦洗洗脸擦擦衣,这才让颇为羞渐的丫头借机下坡,赶忙背过身整理仪容去了。
夜晚的路又静又长。
等主仆两回到院中,李妈妈忙迎上来说:“姑娘可算回来了,太太早打发人过来说今日太晚,姑娘不必过去那边请安了。”
母亲自来不舍得儿女受苦,平日在那头用膳便罢,不用膳的时候,十次有九次是要遣人过来说不必过去的。
这些都是常事,徐善然不过点点头,便吩咐下人送上水来,准备梳洗上床。
李妈妈叫了小丫头去准备,转头发现下午出去了两个丫头,却只回来一个绿鹦一个,心里不由有些打鼓,借着给徐善然散发的时机说道:“红鹉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下午什么话也不说,匆匆忙忙的就走出去……”
“红鹉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大丫头的位置先空着吧。”徐善然说。
李妈妈的手抖了一下,好悬没有扯到徐善然的头发,她吃惊地抬头自镜中看了徐善然一眼,又有点不自然地抿抿唇,复低下头去,仔细解开自家姑娘的头饰,待那热水进来了,再服侍姑娘擦擦手擦擦脸,便安安静静退下去了。
上了床的徐善然并不是立刻休息的。
自山上醒来之后,不过几天时间,徐善然就让这些伺候自己的丫头适应了她新的作息。
现在的绿鹦也是,一面将徐善然需要的书籍与纸笔都拿了过来,一面又去点亮灯火,再拿好温水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等一系列都做完了,才要走出去。
不过这一次,徐善然叫住了对方。
“如果这些日子过得累,我过两天给你找个安生的好去处呆着。”
正要退走的绿鹦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忙转头要表白自己,只不过话还没出口,就被徐善然一挥手打断。
“不必这样,我身边不缺人,你若不适应我的方式,早晚也要被后头的人挤出去,与其到时候没个下场,不如你现在好好想想,你适应哪种日子,愿意过哪种日子。”
绿鹦怔住。到了这时,她才看清楚徐善然脸上照旧是往日的平静,似乎真没有什么事情能叫她脸上露出一丝两丝的波澜来。
也由此叫她相信,自家姑娘确实是认真问上这么一句的,而不是如有些主人般,非要借此试试丫头的忠诚。
她情不自禁地跟着问上一句:“若我要……要……”走那个字,到底说不出口。
但徐善然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她会越走越远,越走越快,她身旁有太多需要保护的人,而那些跟随着她的人,作为她手中棋子身旁眼睛的,只有同样能跟得上她快步往前的,才有伸手拉住的价值。
至于其他,好聚好散,全个主仆情谊也就罢了。
既然徐善然选在今天开这个口,心里当然有了计划,听见绿鹦询问便说:“你年纪也差不多了,若有中意的,我就让祖母做主,让你们完了婚再出去管个庄子,上头没有人,那庄子里你爱怎么过便怎么过。”
绿鹦又怔了怔。这正是她早先还在山上时候想过的事情,她那时候为自己规划了许久,想着等到三十了,又或者再活到四十了,说不定能得到这个结果,没有想到现在也不过数十天的功夫,自己就从姑娘口中听见了这句话。
“你若不想嫁人,想要身契,我也做主答应你,再送你些体己,往后你要怎么样也都由你。”徐善然说。十个丫头里九个想要的差不多都是这样,剩下那一个是想要做姨娘的。
徐善然是真心,许出的愿望自然贴合到丫头的实际想法,不能不叫人心动。
绿鹦也确实怦然心动了。但她咬了咬嘴唇,又问:“如果我要留下……”
徐善然微微笑起来。
灯火下,她的神情有一些奇怪,那被拢在橘黄光线之中的面孔明明温润无暇,其上一闪而逝的笑容却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竟似能刺人一般。
“若你跟着我,又能做到最后,我许你一个官家太太做。”
☆、第二十八章道德和良心
对于湛国公府而言,每年遍邀京中众人的春日与秋日宴是张氏还在做媳妇时候就办起来的,一晃三四十年的时间也有了,最风光的时候,连皇室的公主也跟着来捧场,因此每年的这两个日子,对府中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众人而言都颇为不同。
今年也是如此。
提早两个月时间就由大太太窦氏陆陆续续准备起来的宴席到了当天时候,各个仆妇丫头忙而不乱,一面将那流水似的摆设与食物端上案桌,一面又殷勤备至地把门口的太太姑娘,老爷公子迎进前后院,按职爵高低,亲疏有别,分席坐下。
就如同往常一样,老爷的聚会在前头院子,已经有人开始坐到那曲水流觞下,说书说诗说画;夫人与孩子们的宴席则在后头院子,夫人们呆在那温室生香的厅堂之中,或逗逗鸟儿或打打叶子牌,还与周围的说哪家胭脂水粉好看,哪家布匹绸缎漂亮,而那些不耐烦跟着母亲与父亲的孩子,则女孩子一波,男孩子一波,分别在不同的花园中玩耍。
徐善然此刻正呆在后院的广泽阁之中。
这栋书楼等闲不会有人进来,又正好居于两批孩子玩闹的中央,登上阁楼顶端向下看,两面情景都尽收入眼底。
这些天里经过了这许多事情,绿鹦现在已经十分明白自己的姑娘需要什么,因而此刻并不在徐善然身旁服侍,而是跑到了楼下的门口处守门,只待有人过来就给徐善然传讯。
摆满书籍的书房没有用香,鼻端处除了嗅到窗户外萧萧花木的滋味外,就全是纸张与笔墨的味道。
徐善然端坐在遮了一层薄薄帘笼的窗户之后,先隔着绣山石翠竹的绿纱朝那小姑娘聚集的地方看。
家里头的姐妹自然都在那里。
但除此之外,周祭酒的女儿,未来的二皇子继妃。
孙翰林的女儿,未来的十二皇子妃。
还有五城兵马指挥的女儿,未来的……
徐善然通过身形打扮,将那些姑娘一个一个认出来。
又一一对照着任成林之前送来的那个小册子上蛛丝马迹的消息。
一乞丐说路过周祭酒家中,每日虽有饭食拿出来,但有时候却会得到馊了的……
——不错,未来的二皇子继妃正是个表面光的,看似大度明理,实则刻薄悍妒,那些得过了宠又失宠的侍妾甚至有品级的女人,竟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一乞丐说那孙翰林整个两袖清风,那条街走遍了就数孙翰林家中倒出的饭食最少最没有油水。
——不错,这个清官到最后都混到了两袖打补丁的地步,可怜还是皇亲国戚。
一乞丐又说那五城兵马指挥……
徐善然将那些人一一看过,又想着自己最近收集来的信息,或者对照没错之后肯定自己的记忆,又或者在有出入的时候先想想自己的记忆错漏片面的可能,再想想那消息错误的可能。
接着,她的目光就转向了男孩子处。
她照旧一一分辨着,目光在自己并不算熟悉的人身上转过,一直到注意到某一个人的时候,她忽地一皱眉,想起了自己之前看册子时就很在意的一点。
那人远远看去身量不高,但一身蓝底银线衣物颇为显眼,正是怀恩伯家中的嫡子邵方。
……不过是一个眉尾三点红痣的黑厮,也不知哪来的鼠辈,遮头掩脸的从后门出来不说,竟叫门人踹了我一脚。
这短短的一句话被记录在那本由任成林带来的册子的角落。看似和其他任意的闲聊没有任何区别,但再结合那乞丐说话的地方,徐善然却禁不住提起了精神。
事情发生的时候,那乞丐是坐在怀恩伯的后门处。
黑厮,再加上眉尾三点红痣,已经足够让徐善然认出这个人来。
这是现今的工部侍郎方思明。
可是不对,不应该。
怀恩伯是清流,方思明却是二皇子的外家,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了?
那工部侍郎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到怀恩伯家中去?是来做说客的,又或者怀恩伯其实正是二皇子的人?
而二皇子……
这位十来年后的新帝,亲手盖下玉玺,发了徐家阖家流放圣旨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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