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真是多谢您了。”任成林十分客气,自袖中取出份封红,递给了对方。
“不过是买卖而已,”周乞丐笑道,“小少爷且放心,老乞儿的嘴十分严的。”
任成林跟着说笑两句,等将人自后头的小门送走了,脸上的笑容也就跟着落下来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怎么他刚一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就有人找上门来?还句句说着妹妹。
任成林皱眉想。
不过现在探消息的事情终于有了点眉目,也许他正该进内院看看妹妹,将这些大概都给妹妹说说……
任成林升起这个念头的同时,徐善然正趁着晚膳之前的功夫在小书房里看书。
她看书的时候并不需要丫头在旁边伺候,图的就是个清净专心,因此每每在她呆在书阁里的时候,不及居里头总要较平常时间更安静几分,连洒扫庭院的粗使丫头与婆子都知道小心谨慎,不随意发出太大的响动。
这一回也是,不及居中专住丫头的后罩房里,绿鹦和红鹉虽已吵得面红耳赤,但还记着自己是在哪儿,现下又是什么时间,俱都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便是窗户敞着外头的人也不一定听得见她们在说什么,何况两个人在进来说话前就检查过门窗,早将这两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了。
绿鹦说:“你今儿在侯府里到底是痰迷了心窍还是怎么样!表少爷也好后头也好,事事想着要做姑娘的主了?”
红鹉不由冷笑:“你在说我之前且认真想想,表少爷的事也好,后头的事也好,哪一件我说错了?今天幸好表少爷是拿了个草编的东西出来,要是拿了条活物出来,姑娘怎么办?在府里你又不是没有听过那表少爷的恶名!后头的事就更不用说了,哪家尊贵的姑娘听了那些事儿不是撂下脸甩头就走的?偏偏姑娘不拿这当一回事,还愉快着去见人呢!”
绿鹦听得只骇到魂飞魄散,骂道:“你这是不要命了!姑娘也是你编排得了的?我们姐妹一场,我也不与你说其他,只当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过!”
红鹉还待撑着气势,听见那“姐妹一场”却不由落下泪来:“你我自老夫人那里做了姐妹许久,又被一同派到姑娘这里来,在这之前,姑娘虽有些小性子,到底是金尊玉贵一般的人儿,我服侍着也心甘情愿,只恐不能尽心。可是你现在看看,姑娘做得哪一件事没有说头?要是被人瞧了去捅到老夫人四太太那边,只怕姑娘没有什么事情,你我却逃不了打死发卖的命了!”
这话真正说来,并不夸张。绿鹦之前见徐善然和宁舞鹤对话会那么害怕,一半是因为宁舞鹤一看就不是好人,另一半则是因为这绝不符合规矩,绝不是府中老夫人四太太愿意看见的。
她一时也有些失语,其实心里多少明白,红鹉说得没有错,她也怕什么时候事情兜不住了暴露出来,更怕在事情暴露出来的时候,自家姑娘为了平息长辈的怒气,直接将她舍了出去不管……可是和红鹉有些不一样的是,她在怕着这些的同时也还怕着自家姑娘。
那些属于明日的事情到底会怎么样绿鹦不知道,但她有很强烈的感觉,如果现在不照着姑娘的话去做,不用等明日,她现在就能够不好了。
因而滞了几息之后,绿鹦说:“……我现在也不与你辩,只说一点,我们现在是姑娘的丫头,总要对姑娘尽心尽责的。”
“老夫人将我们给姑娘就是为了照顾姑娘!你现在只是纵着姑娘,早晚要坏了姑娘的名声!”红鹉振声说。
绿鹦苦笑:“得了,咱们梅香拜把子呢,你当我不知道你?你不过是……”说道这里,倏地收了声。
“我不过什么?”红鹉立刻追问,目光一时有所闪动。
绿鹦心中警惕起来,淡淡说了句“不过是见姑娘最近在重用我,想踩下我保着自己的位置罢了”,便自顾自甩头离去,也不管身后连叫了她好几声的红鹉。
房间里,红鹉看着敞开的门和渐渐远去的身影,微咬了一下下唇,挥开心中些许惊慌,兀自思量着:
姑娘今天开了角门见了外男……
四太太虽温和,也不能去说,不说四太太被姑娘哄得只会信自家女儿,就是棠心的下场还在眼前,去说了只怕立刻要被打死。
但自己是从老夫人那边出来的,老夫人念佛许多年,最是规矩严肃不过的一个人……而且姑娘是四太太唯一的女儿,却不是老夫人唯一的孙女……
想罢深吸一口气,整整衣服与头脸,生怕迟了有变,甚至来不及交代什么人一声,就匆匆离了不及居,等双脚踏出院门的那一刻,红鹉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竟似如同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被挪开了似的。
☆、第二十四章无题
……该怎么办?
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应该怎么办?
红鹉的离开没有人阻拦,但并非没有人看见。
刚刚才和红鹉争吵完,差点失口说出些事情的绿鹦早将对方的一应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沉甸甸的,几乎有些失魂落魄。
并不需要再做什么分析,她完全能够肯定红鹉现在正往老夫人的院子去,目的还是将今天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夫人。
……红鹉并不能算错吧。她有点情不自禁地想着。
她其实能够理解自己的这个姐妹,过去她在姑娘跟前当差,虽然日子没有盼头些,但也清清静静的,不至于每日都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家姑娘做了什么又担心家里的老夫人太太们知道了什么。
可是她也同样明白。
红鹉之所以做今天的这个决定,绝不只是因为忠心。
没有哪个丫头的忠心是在主人犯了错误的时候立刻就将事情告诉主人的长辈的。
哪怕要说忠心,红鹉的忠心也只是对着老夫人。
可是红鹉也不是为了老夫人。
绿鹦沉重地想。
她只是为了她自己。
想到这里,绿鹦便不由自主地再往下想去:我要将事情告诉姑娘吗?若告诉,姐妹情分就真个没有了,以后也抽身不得……若不告诉,老夫人责怪下来,出首的红鹉或许得到了好,姑娘也未必会被怎么责罚,但她这个大丫头只怕真如红鹉所说,不是打死就是发卖了……
想来想去,绿鹦突地发现,也许在红鹉做出决定踏出院子的那一刻,自己也就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只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
绿鹦自言自语:“我知你只怕不得已,可你不得已,我莫非就能自己选择了?”
到底不再犹豫,站起来整了下衣服,便往徐善然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顺着浮雕彩绘的手抄回廊上前,转过小山池塘,等走近了姑娘的屋子,便见窗格敞开,徐善然坐在桌前翻着书籍。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有事眼中便虚晃,绿鹦在看见徐善然的同时也觉得左近的花木丛中似有粉衫闪过。
她犹豫一下,看着守在外头的小丫头,又看了看敞开的窗户,到底先把这件事放下,只走进屋子里,再放轻脚步来到徐善然所在的小书房里头。
天色有些暗了,屋内已经点上了灯火。
坐在桌前的徐善然将书中的那一段读完了,才稍稍闭目,将身子靠在靠背上:“什么事?”
自进来之后站得并不久,但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绿鹦突地听见徐善然的声音,便不由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上:“姑娘……”
那跪地的一声不清也不重,徐善然睁开眼睛,将目光转到自己贴身的丫头身上:“怎么了?”
绿鹦的嘴唇微微有点颤抖,声音也十分干涩:“红鹉去了……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里。大抵是想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哦。”徐善然神色不变,“就这个的话,你可以下去了。”
“不止是这个,”话开了头,那些事情就容易说下去了,绿鹦渐渐镇定下来,又说,“奴婢知道红鹉是为了什么做出这等背主的事情……”她吞了口唾沫,不敢看徐善然,低垂着头脸说,“姑娘当日之所以会和表姑娘闹气,是因为红鹉向转述了表姑娘的话,可那些说姑娘还不及四姑娘讨三太太欢心的话不是表姑娘说的,是四姑娘说的……红鹉一切都好,就是被家里拖累了,她家里有个爱赌的弟弟,每次输了都向家里伸手,家里也就只能朝她伸手,她平日里缺钱,这次叫她传话的那小丫头给了红鹉一支金钗,红鹉就……”
绿鹦喃喃着:“她只怕也没有想到那个结果……”
房内静了一晌。
徐善然淡淡笑道:“原来如此,我还道这丫头得了失心疯了,可劲儿的想要捏着我呢。原是怕我有一朝再把事情记起来了秋后算账,不得不一步走步步走,想来那个小丫头要是再出现再拿根钗子,我这房里的什么东西,我这在做什么事情,那丫头也能竹筒倒豆子般倒了出去。”
绿鹦白了脸:“姑娘,红鹉定不敢这样做的!”
“你怎么知道什么叫做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呢?”徐善然说,“她今日不也就去祖母屋里当了一回耳报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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