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宫廷内就传出了昭誉帝、贵妃、与宁王先后赐下宫中藏品以贺邵劲与湛国公府结亲。
消息永远是这世界上传得最快的东西。
前一刻钟宫中刚传出了这个风向,后一刻钟呆在自个府邸里的谢惠梅就知晓了这个消息。
他此刻正盘踞于东厢竹床之上,就着窗外的日光看着一部史册。
府内管家立于一侧将重要的消息一一说给谢惠梅听。
谢惠梅听了好一阵,有些出神,直到一阵微风将几片堪堪凋零的花瓣送到了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邵风节辗转于宁王与陛下之间,偏又得这反目的两人同时信重,再有我今日冷眼观他治军,虽乱,却乱中带着章法,不过半月,众士卒面貌已多有改善……”他将手中的书册轻轻放下,半垂着眼皮,年龄的刻痕已叫手指都变得苍老,“是个人物啊……”
“老爷是否要见他一见?”管家躬身询问。
谢惠梅却摇头笑道:“他不会来见我的。”
“连陛下与王爷都要多方垂询老爷,有“天下才一斗,其人占三分”的林氏子也要恭敬递拜帖等老爷召见,这天下的人,还有谁能够拒绝老爷的邀请?”管家挑眉说。
如果时间往前推个半年一年的,也许。
但现在,顷刻之间就将天翻地覆了,谁还会在意这些?
变乱之中,唯有武力才是根本。
谢惠梅笑而不语。
他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管家精神一振,他以为老爷说的是之前的事情:“已经全部安排停当了!那邵——”他口中正要说出的是邵太医。
但谢惠梅轻轻摆了一下手。
“不是这个,计划提前了。”
“什么?可本来不是应该还有一个月……?”管家失声问。
“册封太子仪式本是最适合的时机,但现在出了一些变数。也罢,太子册封仪式虽好,未免太过着相,我便提前一些时日,与众位大人商量一二。”谢惠梅面色沉沉说。
他兀自沉思一会,最后拍板说:“提前七日,时间便定在十一月十三日。”
京中一处宅邸里。
林世宣投给谢惠梅的拜帖显然又一次如石牛入海,不知所踪。
旁边侍奉的童子愤愤不平:“这谢阁老素有清名,不想其人如此高傲。”
林世宣并不接话,他喝了一杯在炉子上温好的酒,看着观景楼外的簌簌秋风,喃喃自语:“山雨欲来风满楼……”
惜乎生不逢时,未能凭窗而坐,敲棋落子!
时间倏忽,一晃眼月余将至。
又一日自锦被中坐起,徐善然在妆台之间任由婢女帮自己梳妆打扮,看着明亮铜镜中倒映出来的人影,竟有些轻微的恍惚。
今日是她的出嫁日。
她仔细地看着镜中的人,大红色的衣裙已经妥帖地穿在了身上,特意请来开脸的媳妇正在一旁与何氏说笑,笑赞道“哎呀呀这白瓷一般的脸蛋,哪里需要再做修饰呢?”
何氏虽也符合着笑,笑容里却未免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来,那大概是糅杂了怅然和不舍等等的沮丧情绪。
她还牢牢地抓着她的手。
徐善然能感觉到自己母亲汗津津的掌心。这个温暖的手掌正在轻轻地颤抖着,传递出再明显不过的不舍来。
何氏僵笑道:“还是开开吧,我现下眼睛花了,看不清了……我也是个没用的……”
徐善然摆了一下手,本来还谈笑风声的室内不知怎么地静了一下,那被请来梳妆的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刚愕然停下,就被屋中侍女挨个请了出去。
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屋内就只剩下何氏与徐善然两个人。
徐善然转过脸来,她现在虽穿好了衣裳,头发却还没打理,只扎成一束。因此她能够轻而易举的将脑袋依偎在母亲身上,她汲取着母亲身体的热度,心念转到很久很久以前,另一场婚礼,另一个身上。
太久的时间,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成婚的时候是何种心情了。
但她还记得自己在成婚数年后,得知一个又一个亲人再也见不到时候,得知自己再也碰触不到柔软的、香馥的、全心全意将她从垂髫小童养到嫁为人妻的母亲的时候的痛彻心扉。
正因她的母亲如此爱她,她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永远永远,原谅不了自己曾经的丈夫。
而现在,她或许没有对未知的忐忑与憧憬,但至少她十分的安心。
比任何一个时刻都安心。
窗户关着,但窗外还有那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
徐善然和何氏说着悄悄话:
“娘,我今天出嫁了,邵大哥你也是从小看到大的,你对他还不熟悉吗?”
“他又没有家人,只能和我们一起……”
“你啊。”何氏哭笑不得地拍了下徐善然的手背,唬道,“嫁过去之后可不敢这么说,不可看不起风节!要收敛些脾气……”但徐善然有什么脾气?何氏一时竟找不出来,话音便噎住了。
不过这一噎住,她倒是想起了旁的重要事情,忙对女儿咬耳朵:“你知不知道风节之前和你爹承诺过不纳妾?”
这徐善然还真不知道。
当日邵劲见徐佩东徐善然并没有太过关注,也是深信邵劲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缘故。而至于之前,邵劲想的多是怎么追求妹子先把硬件条件给刷到及格限度……什么不纳妾这玩意?开玩笑,他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当然是一夫一妻的奉行者了!忠诚于婚姻伴侣是婚姻对双方的最基本要求,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_.=
但这是在徐善然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过便算,只笑着摇了摇头。
何氏便严厉叮嘱:“这事你听过就算了!如果以后你府中有其他人,你不可和他闹别扭,只管回来叫我们给你做主就是!”
……若真要这样,那她这两辈子还真是活到了猪狗身上去。
但这个时候显然不必将这句话说出来,徐善然便温和地答应了。
心头重石这才搬开,何氏松下一口气,但她看着马上就要变成别人家女主人的女儿,又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太多太复杂的感情都只在这一声叹息之中了。
徐善然伸手环住了母亲,她轻声说话,柔柔的声音竟带着不可思议的安抚的力量:
“娘,没事的,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只要,我与他能够熬过今夜。
这注定血染长街的一夜。
第一三三章
房中母女两叙话似乎不过一瞬之间,外头已经传来丫鬟婆子的催促之声。
等何氏收拾好心情去看窗外天色,不由吓了一大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快进来给姑娘梳妆,要是误了吉时我撕了你们的皮!”
服侍之人当然不敢多说,连腹诽都来不及,只快快上前拿梳子的拿梳子,拿发饰的拿服饰,有条不紊的忙碌了起来。
偌大的国公府在这一天之间,从上到下,人人都似上了发条似的繁忙着,且不说那些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的下来,哪怕是徐佩东夫妻,甚至是徐佩凤夫妻与徐善瑞夫妻,也都在忙碌着。
只是这两拨人的忙碌方向显见有些不同。
徐佩东领着儿子站在前院接待到达的宾客,徐善性年纪虽小,规矩却学得不错,小小的一个孩童站在哪儿,学大人那般板板正正的拱手为礼,看上去十分的可爱,少不得引来些称赞青眼,但徐善性从小就有一股机灵劲,并不很将这些称赞看在眼里,只抽空和父亲嘀咕说:“爹,为何姐姐的婚事这么赶?一般而言不是少说要一年半么?”
徐佩东难道能和小孩子朝堂风向?不过含混回了一句:“事急从权罢!”
其实小孩子知道的可比大人想的要多多了。
至少徐善性虽不清楚全部,但多多少少知道自己姐姐嫁给邵劲是有什么利益交换在里头的。
但徐佩东不说,他也不能追问,就乖乖地转了话题说:“邵大哥送来的小动物很可爱。”
“……”徐佩东刚刚忍住没抽的唇角这回没忍住,抽得差点停不下来了!
天知道一辈子清贵的徐佩东在看见邵劲使人抬过来的聘礼之后是花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没有当场把东西丢出去!
如果说抬在最开头的宫中御赐之物正是这桩婚事的脸面的话,那排在中间由他悄悄送过去的聘礼也算是不功不过,可最后那一整排由金灿灿的十二生肖压着地契田庄又是怎么回事?是恨不得人知道自己有钱吗?你说打个拳头大小还勉强可以和意趣勾上边,最多这个意趣俗气了一点,但只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声“大俗既大雅”,也能描补得过去,但他个个打得成人半截手臂那样高大……
一生清贵的徐佩东当时就没了声音,好像舌头在这一瞬间都被鸟给揪掉了。
他唯一的想法是,好歹这些东西是盖在箱子中送来的,丢人只在自家里丢,胳膊肘断了也往衣袖里拐……!
外院有徐佩东打理,内院中何氏正与徐善然说话,三代的长媳杨氏就不得不出来帮着自己婆婆打理事物了。
可她今天里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做错了事情,要不是身旁伺候的婆子帮忙描补,差点就要闹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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