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善然在坐下的时候稍稍看了两眼,没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结合着以往的记忆,便断定这本账肯定没有问题。
不一会儿,桂妈妈算完了账,果然合起簿子对何氏笑了笑:“都算完了,并无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
何氏便对站在旁边的周姨娘笑了笑:“我不在的这两个月,你也辛苦了,难为你能做得这么周全。回头从我这里拿些燕窝去,你也补补身子。”
“这都是婢妾应该做的,当不得太太的谢字。”周姨娘对何氏福了福身,恭敬说道,“太太若没有其他吩咐,婢妾就先告退了。”
何氏看了下天色:“老爷今天就从外地回来了,正好还赶上饭点在家吃,要不你再留一会?”
“老爷许久不见太太五姑娘,正该和太太五姑娘好好叙话,太太虽心慈,婢妾也该知道好歹,早早退下才是。”周姨娘说着又福了福,这才转身出去。
那坐在旁边的徐丹青和徐丹瑜完全不在意。
因着徐丹瑜是男孩子,在嫡母面前还拘束些,徐丹青已经早早笑起来了:“母亲这次在外呆了那么久时间,有没有给女儿带什么礼物?也不用母亲什么珠宝首饰这等阿堵物,都说那山上最有佛性,一只花一片叶子也就够了!”
何氏本来还对着周姨娘的背影有些叹息,被徐丹青这么一搅就笑了:“我要真带回那些花枝叶片回来,也不知道要被你这猴精猴精的怎么埋汰了。”
说着让桂妈妈拿了两个匣子出来,一个匣子是给徐丹青的,一个匣子是给徐丹瑜的。
两人均结果打开一看,只见徐丹青匣子里是几样首饰,粉的花儿妩媚,绿的叶片剔透,还有那工艺精湛,栩栩如生的蝴蝶钗子,只刚开盖子就见那蝴蝶触须微颤,蝶翼轻抖,直欲翩翩飞起。
至于徐丹瑜的就更简单了一点,不过笔墨纸砚,好笔好墨好纸好砚罢了。
两人都站起来对何氏行礼道谢。
徐丹青就跟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抽出一卷佛经,笑嘻嘻地递给何氏:“母亲看,这是我为妹妹抄的经,这两个多月里每天早晚都念三遍佛,天幸妹妹自此就没事了。”
这话说得有些蹊跷,竟似徐善然好起来是因为她抄了经念了佛。
何氏笑着接过了。
徐善然也微微一笑,自何氏身旁站起来,给自己的庶姐福了福:“谢谢姐姐,想来要不是姐姐这些经,我恐怕还好不了;可惜姐姐统共就抄了一卷,要是再多抄两卷,指不定我上个月就能回来了。”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
徐丹青自己带着含义说话,再听徐善然的玩笑话,就听出不止一个含义了,当场就被噎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正好这时外边的丫头说“老爷回来了”,众人的目光便都向厅外看去,不一会儿,就见头戴玉冠,身穿滚银边紫羊绒鹤氅的男人走了进来,那人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我远远的就听见了笑声。”
那人肤色微白,丹凤眼,颔下有长须,一举手一投足说不出的洒脱自然,天生一段风流在身,正是出去数月了的徐佩东。
这人进来之后,坐在炕上的何氏也下了炕,带着儿女给丈夫问好,问好一毕,徐丹青又欢呼一声,跑到自己徐佩东旁边,抱着徐佩东的手撒娇说:“爹爹你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女儿这两个月来有多用功!”
本看向徐善然的徐佩东被这一打岔,要说的话便有些忘了,转而先对大女儿说:“哦?那把你的画拿来让为父我品评品评?”
“还怕爹爹你看不成!”说着徐丹青便让贴身丫头去取画,转头的那一瞬间,她冲徐善然投了一个眼神,得意又挑衅。
已经坐回位置的徐善然自然看见了这隐蔽的一眼。
她心里有些好笑,又觉得跟这样一个小女孩争风吃醋,输了固然是笑话,赢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怎么看都是一件不如不做的闲事。
但这是对林徐氏而言。
而她现在,只有七岁。
又盼着早点长大能大刀阔斧地去做事,又盼着慢点长大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这种心态了吧?
徐善然如此想道,就见那去拿画卷的婢女已经再回到厅中,将画卷交给徐佩东。
徐佩东接过展开,稍看两眼,就开口赞道:
“不错!看得出你这一段时间是用了功的!”
第十一章 小天使
听见徐佩东的赞赏,在座众人都像那画看去,只见云色淡淡,衰草连横向天,分散宣纸的墨点时断时续,似一帘萧瑟雨,笼罩着这整个天地。
平心来说,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有这份画技已经算是不错了,可见这一段时间确实是下了苦工的。
……可这不就是明说她之前的抄经念佛的辛苦全是胡诌么?
徐善然看了一眼母亲,何氏的脸上倒还带着笑意,只一旁的桂妈妈神色有些不虞,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跟着,何氏感觉到她的视线,忙看了她一眼,脸上不知不觉就带出些担忧来。
徐善然冲母亲笑了笑,跟着混若无事地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一直都确信自己的母亲很爱自己。
但她和母亲并不是一直都没有争吵的。在上一辈子的时候,尤其是她还小的时候,她们其实总是为了徐丹青的事情生气。
她和徐丹青之间的龌蹉说白了也就是那点事情。
她觉得对方是庶出,偏偏比自己还得父亲的喜爱,母亲虽说最爱自己,但对对方也和颜悦色,有什么东西也不会落了对方;对方呢,觉得自己明明是长姐,也更得父亲的喜爱,却偏偏要在嫡庶上矮自己一头,嫡母虽对自己和颜悦色,却始终像隔了层膜般近不得又远不得。
小的时候,徐善然始终不能理解母亲对徐丹青的态度。
她甚至像很多人一样,觉得母亲失于懦弱,不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等到她长大了,碰到了那么多事情,才终于明白有时候事情真的不能这样看。
徐丹青和徐丹瑜是一对双生子。
当年母亲嫁进国公府,五年无所出,终于千挑万选选了老实好生养的周氏出来,指着对方生下一胎抱到自己膝下来抚养。被挑选出来的周氏也确实争气,甫一亲近徐佩东,不过一个月就怀有身孕,等到分娩之时,更是一次产下双生儿女,当时就凑了一个好字。
母亲将这一对双生子都抱到自己的房里来养。
但或许是死了要孩子的心心反而就宽了,不再惦念着求神拜佛也不再喝那些苦汤药的母亲反而在第三年上头有了她,之后等她出生,徐丹青正是懵懵懂懂的四岁上头,或许也多多少少察觉到了母亲与周围仆妇态度的变化……再之后,她们两个就一直面和心不合。
她还记得母亲很早很早的时候有就徐丹青的事情说过她两回。
母亲应当是希望她和徐丹青好好相处的。
可她当时委屈极了,后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其实正如她当日对林世宣说的那句话。
便是一只猫,一只狗,养了这么多年,伤了丢了都要难过一阵,何况一个活生生会说会笑的人?
或许有的主母确实雷厉风行,眼里揉不进沙子,见不得庶子庶女在跟前晃着。
但她的母亲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母亲并不厉害,母亲很温和,很善良,见了活的动物伤了,也会遣丫头拿了药上去看能不能救治一番。
那些厉害的主母确实很好,可她的母亲这样也很好。
哪怕母亲确实太过温和,确实太过善良,也没有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叫她受上一点伤害,也没有让父亲冷着冻着,让父亲在家里杂事上多花一分心思。
母亲这样就很好了。
徐善然想。
如果可以,母亲应该更快乐一些,再快乐一些。
“善然在想什么?”徐佩东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徐善然抬了眼,就见父亲已经放下了画卷,走到右手边的炕上坐下,正抬手摸她的发。
徐善然没有动弹,先让父亲好好看了自己一会,得了句“果然大好了”之后,才说:“在想画呢。”
“你姐姐画得还不错,善姐儿没事也多练练。”徐佩东笑道。
徐善然扬了下唇:“可姐姐画的还没有娘亲画的好看呢。”
话才出口,徐丹青的目光就如利剑般射过来,跟着徐佩东和何氏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咦?”
“哎呀!”
一声叫唤过后,何氏拍了下徐善然的胳膊,真的羞怒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娘亲大字都不识几个,怎么可能会画画!”
年纪小还是很有好处的啊!徐善然一边在心里感慨着,一边只不管何氏,转头状似天真地问桂妈妈:“妈妈,当日我和娘亲作画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看着,你说哪一副更漂亮些?”
难怪古话说棉袄是自家的暖,女儿是自家的亲,桂妈妈很高兴地接了话:“太太您还别说,奴婢虽然也不懂画儿,但您的那幅画真个的好,奴婢看了心里头特别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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