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懿旨摊开,同样的拉长嗓音:“民妇沈谢氏,勤勉柔顺,淑仪娴慧,贞勇难得,赐予红锦一帘,以示褒奖。钦此——”
竟是给自己的,还是太后娘娘的亲赐?
一面锦缎递至跟前,鸾枝讶然惶恐,不敢去拿,不知道如何应对,连忙去看沈砚青。
那纯澈双眸里都是求助,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年纪。
沈砚青将眼中光影藏起,勾唇戏谑道:“怎么忽然就傻了?还不赶快跪下谢恩。”
宝德县建城百年,还从未听说哪个民妇有过如此殊荣,竟能得太后娘娘亲赏……更何况还是个小姨奶奶。
众看客一瞬愕然,忽然又欢呼祝贺。
鸾枝心肝儿惴惴的,只叹这人生就如梦一般虚空不实。自小长于青楼市井,见的都是一群恩客窑姐儿,连瞥一眼县太爷的姨婆子都是罪,几时得过这般荣耀?只把那红锦上镀金的“贞贤慧智”四个字看了又看。
沈砚青问她:“这次要把宝贝藏在哪里?”
鸾枝低着头嘴硬:“不藏。藏哪里还不是都被你挖出来。我问你,先前在宫中几日,你到底都做了什么?今日非逼着我出来,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赏?…”
沈砚青却不应,天晓得为着自己在牢中的突然失踪,被这个女人罚睡了几天的书房。然而他才不会告诉她,那时在宫中彻夜辛苦作画,愣是将太后娘娘的赏赐推却,换成了这一面空头红布……要的就是她能与自己同步,要她再离他不得,再回去不得。
那狡黠模样,只气得鸾枝要打。却忽一股刺鼻中药味袭近,是新进的一批‘阿魏’,硫磺味道熏得人胃中一瞬翻涌。
“唔……”鸾枝连忙推开沈砚青去墙角干呕。
人群外一对年轻主仆背手而过,黎衣仆从指着沈砚青道:“瞧,这不是刚才那个沈老板吗?……百、年、仁、德!哦呀,还是皇帝亲赏的呢,看起来这位人品不错!”
紫衣公子顺势一看,只见高门下一道白衣清伟,那年轻男子,凤眸华冠,玉面英姿,可不就是刚才那个人?不由没好气:“这人看起来城府太深,人前人后两个模样,可不要轻易被他蒙骗!”
仆从吃吃捂嘴笑:“的确可恶,竟然敢对咱堂堂丰祥家的大小姐凶……”
“又忘记了,叫当家的!”公子气闷,瞪她一眼。
女人在外生意应酬,话未出口,先且被人看低一层。不得不扮作男儿出行。
“…哦。”仆从连忙噤声,想想不过瘾,又挤眉弄眼:“公子可是看上了人家?…说来那沈老板长得倒是很不错,脾气看着也好,又年轻有为的。大小姐等了曹师兄这么多年,眼看都二十有三了,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如别等了,换一个吧……嗷!干嘛打我脑袋?!”
痛得蹦跳起来。
邓佩雯心中一痛,背着手大步将将穿出人群。
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小锦连忙几步跟上:“我错了……奴婢是心疼大小姐。老爷去世了,虽说不会再阻挠您与曹师兄,可是曹师兄毕竟出走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已经娶妻生子了……您年纪一岁比一岁的长,一个人这样撑下去好生辛苦……”
“小锦!!”邓佩雯龇着牙怒斥,见路人被吓坏,顿地又把声音缓下:“小娘把家产都分了,主顾全抢她走,只留下一个空壳给我们。丰祥的名号不能倒,几百个工人等着吃饭,一天生意都耽误不得,这时候你还有心思儿女情长?”
小姨娘趁老爷病重眼花,哄老爷摁了遗嘱,带着二少爷另立门户。工人们却自愿留下来继续支持嫡小姐,这其中的恩情和压力实在难以衡量。
小锦心疼,委屈地嘟着嘴:“那能怎么办嘛?咱们银子又不够,北边又没熟人,一个女人家家的,难道还想空手套白狼?”
邓佩雯默了默,心中又软,走过来牵住小锦:“转了这几日,广绣在京郊还是稀少的,他日必不无前景。既是她把南边的生意都堵死,我们便来开拓北边罢。钱是一回事,还要找到一个可靠实诚的东家,哪怕先收他一半定金,让工人开工起来,把第一批货铺出去也好。”
因记起一早上未曾进食,便带着小锦进了路边的小馆。
“唔……”鸾枝蹲在墙角干呕,胃中翻江倒海,好一会儿才算顺过气来。
张二婶子手上提着药包,在几步外端看了这许久,她是过来人,最是熟悉女人的这一系列变化,心中不免又惊又喜。见鸾枝直起腰,赶紧几步走了过来:“嗨,这不是二奶奶吗!可有日子不见了,怎么着…胖了?可是怀上了您呐?”
把鸾枝手儿握在掌心,眯着眼睛直把鸾枝上看下看。一向在外院忙活,只听说二少爷房里的越发如胶似漆,如今再不敢叫她倔丫头,却真心实意替她高兴。
怀上?…!
一袭话听得鸾枝只觉五雷轰顶,木然立在墙下失了魂儿。
张二婶子以为她高兴呆了,连忙摁着她眉心给她叫魂:“哎哟好闺女,这是天大的好事情,瞧瞧把你吓的!快和婶子说说,身上有多久没来了?少爷晓得了吗?……嗨,怀上了好呀,这样的大户人家,怀上了才有保障。我是许久没去看你了,只听人说二少爷把你宠得不行,老太太也疼你。你再争气些,给他们生个小少爷出来,只怕就要把你扶正咯!…天王老爷,你母亲嫁给那酸秀才吃了多少的苦头,倘若知道女儿这样福气,当真也能安慰了!”
鸾枝木怔怔不说话,任由张二婶子把自己身子摇来摇去。脑海中与沈砚青欢爱的所有场景一幕幕迅速掠过,药是回回都吃了的,月事本来就不准不是嚒,从前又不是没有过三个月才来一回?不会的,哪里会有这样凑巧!
张二婶子念念叨叨着,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连忙嘘声开解道:“吓,二奶奶别吓我,都过去了这么久,莫非你还不愿意?!…都说二少爷和你如胶似漆,既是他那么疼你,怀不怀的哪里还是你能做得了主?这女人啊,嫁了人,早晚都得生孩子……我听说老太太给你抽红膏儿,若是怀了,赶紧把那玩意戒了吧。怀孕的时候吸,小孩子吃惯了,出生后没给他吸他就上不来气儿,这么着又得给他从小吃到大,不好。”
鸾枝抚着小腹,恍然回过神来。逼自己咽下苦涩,只蠕着嘴角笑笑道:“早就戒了的……不过是风寒感冒,方才被那臭药熏得恶心。二婶您回去别多说,是与不是的反正都是命,早晚都是要被人知道的。”
这犟硬的丫头啊……罢,只要你认命就好。
张二婶子叹了口气:“不说就不说。你也看到,老太太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但且安分,她都不为难你;倘若你做了那伤她的事,她也必不容你好活……听婶子一句劝,若是怀了,就认了吧。你母亲身体不好,千万莫再做那些糊涂事儿扰她惦记了,好坏你自己心中掂量。”
几步一回头,满面忧虑的走开。
有风将中药味飘来,“唔……”鸾枝胃中又呕,连忙捂住嘴巴。
沈砚青应付完众人,一道长裳翩翩走过来,见状连忙给鸾枝小心拍背:“怎么了?你近日似乎经常这样,不如正好请白老大夫看看?
那眼神中的关切纯澈,他必然也是还没发现的……不知道才好啊,没有高兴也就没有了失望。
鸾枝心中莫名一痛,手帕揪着小腹……要不要看呢,看了以后如果真的是,她要怎么办,又怎么面对他?不敢去想。
望着沈砚青濯濯的眼眸,末了只是咬着下唇笑道:“打小最怕的就是喝药了,刚才被那味儿熏的难受,忽然就想吐。出来久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好。”沈砚青凝着鸾枝不自觉抚在小腹上的手儿,又想到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嘴角微微一抿,把鸾她小手攥进掌心,不动声色地紧了紧:“不如顺便拐去长安街给你买一包酸梅儿,你近日就爱吃酸。”
……那低沉的嗓音,也不知是他意味深长,还是她多想。
只觉得沈砚青眼中好似有光影悄然掠过,鸾枝猛然抬起头来去看,然而看到的却是他一贯淡若清风的似笑非笑,什么都没有。她又莫名心慌。
街角高墙下,一辆清朴马车停在斐氏画铺门口,那车帘半启,下来一个蓝衣男子,剑眉深眸,器宇轩昂,正是才办了大案的四皇子元承宇。
仆从看着夫妻二人的背影,问他:“爷,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不用,不过是顺道路过罢……看在他近日表现良好的份上,暂且容他过好就是。”元承宇若有似无地把沈砚青一瞥,小扇轻摇,几步进了斐氏画铺的后院暗房。
……
看起来像是有了,倘若那小子能护她平安生下来,他才懒得叨扰她二人的生活。
(2)
沈家一口气得了宫中两个大赏,把老太太高兴坏了,就连病了多日的哮喘都好似清减了许多。本来要在富春酒楼订几桌酒席宴请邻里亲朋,奈何铺子上还欠着诸多外债,不好过分招摇,便听沈砚青的建议,只吩咐大灶上准备些酒菜,一家子上下自己聚上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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