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将脸儿紧紧熨贴着凤萧硬朗的脊梁,虽双腿被他箍得生疼,心中却都是暖意涌涌。她想,果然没有看错人,不枉替他白洗了几年衣裳。
十里香酒楼前,林嬷嬷挽着张二婶子才要准备掀帘子上马,却忽然一股疾风从耳畔掠过,赶紧抱住差点掉落的暖手儿。看到一名年轻公子揽着红衣娇娘高坐骏马疾驰而过,她才要捂住虚脱的胸口,后头又纷涌而来一群追赶的男人女人:“抓住她,别让那小子拐跑喽!”
二楼一排溜的姑娘们花衣绿裙,却在长廊上高喊:“在一起!在一起!”
底下街道两旁的胭脂水粉摊儿,被追赶的人们踩踏得一团糊涂。不大的青石长街闹成一片,满眼的胭脂飘香,看哪里都是氤氲红粉,哪里像似寻常人间?
忍不住叹道:“世风不古,世风不古唉!赶紧办完了事儿离开,真真要煞人命也!”
张二婶子离家多年,却只觉得这红廊粉巷好生亲切,捂着帕子笑着安慰:“哎哟,瞧您吓的~!罢罢,若那姑娘八字相合,今日怎么着也得把她给定喽。”
“是极是极,左右就是娶来给二少爷耗煞气的,谁知道她能活上几年?八字合了定下就是,赶明年可是寡妇年,老太太等不起……”
☆、第3章 秀才娘
张二婶子毕竟十多年没回家乡,那街头小巷的早已记忆模糊。她二人一路打听,拐了三道弯儿才找到谢秀才家的小院。不大的院子,两间土砖房,外头漆着斑驳白泥,院子里三两只小鸡在风中打着哆嗦,一进去便是一股扑鼻的中药味儿。
林嬷嬷嫌弃地拧住鼻子:“啧,这是什么鬼地方?”
“从前可不这样的,从前还算是殷实。”张二婶子叹气,竟然穷成这般,看来那秀才一身赌瘾依然未改。又唤道:“秀才娘子可在?”
“咳、咳咳咳——”旧木窗中传来女人的咳嗽:“在呐,客人只管进来说话。”
“吱嘎”一声,茶色房门拉开,探出来一个消瘦的身子,手上端着淘米的瓜瓢,手指细白苍瘦,是小桃红的母亲朱秀。见院子里站着两个雍容贵气的妇人,只当自家闺女在醉春楼里出了事儿,神色便镀上一丝仓惶。
那屋中光线灰暗,无甚家什,却收拾得干净清朴。
谢连理赌博欠下高利,能搬走的差不多都被搬走,实在没什么拿来招待。朱秀显得很尴尬,忙用袖子擦了擦椅子让两位坐下,颤声问道:“可是我家阿桃……咳、咳咳……可是我家阿桃,没有了?”
那秀才没有人性,堪堪把闺女往火坑里推,朱秀阻挡不能,却也知道小桃红的执拗脾气,就怕她来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做出什么不要命的傻事。
张二婶子听得糊涂:“什么没了?阿秀,你可仔细看看我,我是早些年你家隔壁的张二媳妇。”
朱秀眯着眼睛认真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认了出来。想不到当年一穷二白的张二媳妇,出去十几年回来竟这样出息。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呀,是张嫂。多少年不见,你如今都成夫人了……还记得回来看我,瞧我,都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让你看了笑话。”
最喜别人奉承,张二婶子听得心里可舒服,却又怕林嬷嬷回去告状,赶紧又谦虚道:“哟,哪里是什么夫人?不过是有钱人家府上的一个小管事罢。今次回来,原是府上老太太要替他家二少爷寻一门亲事,算命的说,非在远方找一个八字相合的不可,我这一路南下,忽然想起了你家阿桃,便顺道过来看看。”
她说着,见朱秀越发魂不守舍,只当她病得不甚清醒,便直接问道:“呐……你家阿桃可好?打小只见过她一面,清伶伶的,怪讨人喜欢,也不知定了亲无?”
朱秀心里俨然像是悬崖边抓到了一颗救命草,真真是天不绝人,做什么也比跳进那青楼火坑里强呐。
仔细想了一想,又有些狐疑,既是个大家大户,哪里还缺得了亲事,要求又这样低,莫不是有甚么问题。便措辞道:“模样儿倒是甚好,人也勤快孝顺,还没有定亲。只是…只是贵府老太太那般体面人家,怕是我家阿桃也没得好命……”
张二婶子与林嬷嬷对视了一眼,都明白朱秀心里的顾忌。便清了清嗓子,晕出一脸笑容来:“那是你多想了。他们沈家世代经商做官,家底甚是殷实,一不缺钱二不缺势,不图女方什么。老太太的意思,只要人品模样端正,八字合了最要紧,旁的都是次要。”
……既是这么好,哪里还须得大老远跑南方来寻亲?朱秀更加犹疑了,只怕是那沈家二少爷有甚么不能说道的问题则个。
林嬷嬷坐得不耐烦,她五十年生在北边,南边儿又湿又寒实在是不适应,干脆把老底儿交出,行就是行,不行赶紧走人。
语气便有些生硬:“可不就是。我们二少爷生得浓眉凤眼,俊逸高挑,模样甚是端正。今年也不过才二十,读得好书、写得好字,只可惜婚姻运道上差了些儿,娶过两房都去了。老太太怜他房中空缺,听那算命的说,非要寻个远方的才能守将得住,这便差遣我们过来打听打听……也不是谁人家的姑娘都要的,只听张二婶说您家先生是个读书人,这才顺道来看看。”
张二婶子见她语气不甚好,怕黄了事儿,赶紧又补充道:“是呐。二少爷为人谦恭和善,平日里对我们下人也甚好,他不像别家公子,从来不花天酒地,便是过去做妾,也不会亏待了我们阿桃。更何况他房中并无正房,也无人敢欺负她……你说咱们这样的小家小门,闺女养大了,怕也只能嫁个掌柜小厮,这样大好的机会就是天塌下来也少有。我也是惦记着咱姐妹邻居多年,这才想到了你。日后阿桃过得好了,你还不是跟着沾光?怕只怕八字不合适,平白丢了一桩好姻缘。”一边说,一边朝林嬷嬷使眼色。
林嬷嬷会意,跟着道:“可不就是?秀才娘子您还别就看不上,我们沈家在宝德县可是一等一的大户,多少人巴着想要结亲。若不是算命的非要远方不可,怕不是也不需要跑这一遭。况且正房空虚,做妾又有什么区别?
……
她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一言她一语,说得朱秀本来就悸动的心思更加动摇,再踌躇了一会儿,便咬着牙道:“我也是巴不得她远远的走了,再不要被她爹拖累。倘若是二少爷果然真如你们所说,去了倒是也好,穷人家做妻莫不如大户人家做妾。只是…只是她爹嗜赌成性,前几日将她典了身子,这会儿怕正在那台上开价呢。她性子耿烈,我怕是晚了,可就、可就……她若有个不测,我也不想苟活了……”
因可怜闺女这些年吃过的苦头,又怕她万一有个甚么闪失,大颗大颗的眼泪便滚落下来,只眼巴巴望着两位奶奶。
二人闻言齐齐一愣,眼前顿时浮出方才街上看到的那一幕,心中便生出些计较。
张二婶子不好发表意见,便只是直勾勾看着林嬷嬷。
林嬷嬷默了片刻,仿佛是下了决心,长长吁出一口气:“罢,你先将她的生辰帖子拿来我看看,若是登对,替你赎下她便是。”
张二婶子一颗石头这才落了地,此番南下四处打听,总也寻不见一个合适,左右这闺女如今身子还干净,大老远的,你不说我不说,改个名儿嫁过去,谁去挖你一个小妾的根底。
“哎,催着呢,还不赶紧拿去!”
“诶诶!”朱秀手都不知该望哪儿放了,连连点着头。勾着身子冲去房中,拿来桃红的生辰贴:“小时候算命瞎子就说,我家阿桃虽出生清苦,命中却必有贵人,我瞅着就是您二位了。”
林嬷嬷就着窗外光线仔细算了算,少顷合起来:“得了,带我去看看人吧,若是模样儿齐整,我替你赎了她,就当是她的造化!”
“谢、谢谢这位奶奶……”朱秀欢喜得说不出话,相比典去青楼卖-身,去大户人家做妾于她便已经是太好。因怕太晚了闺女出事,几人便急急往醉春楼方向而去。
☆、第4章 拆鸳鸯
“驾——”马儿行得飞快,耳畔风声呼啸,小桃红被凤萧拦腰抱着,怕颠下地去,只好紧紧抓着他胸襟。指关节被寒风刮得青紫,她硬是咬着牙,不敢松开半分。
一路行至郊外岔路口,后面的追赶声渐渐匀开距离,凤萧这才放慢了速度。
“迂——”
抱着小桃红从马上纵身跃下,又狠狠甩了一鞭子马屁股。那马儿吃痛,咯噔咯噔继续往前方跑去,在黄土地上留下一溜儿深浅不一的马蹄印子。
小桃红揉着发酸的肩膀,有些惊慌地看着马儿远走。
凤萧低下头,深凝了她一眼:“用马引开他们,我们往另一条道上走。你可还能走得动?”
一路疾驰,他披在肩上的墨发被烈风吹得凌乱飞扬,俊逸五官看起来便更加坚毅硬朗。
小桃红脸一红,这还是两年来第一次与他这样近距离的说话呢。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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