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蓠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是她自己,还是她假想出来的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的萧栖迟。好像只要自己落一滴泪,萧栖迟就会笑嘻嘻地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尖取笑她:“你看,我早就知道你为本公子的风采倾倒……”
从胸腔到鼻尖,一阵强似一阵的酸楚,沈江蓠几乎控制不住。她飞快地扯了扯衣袖,垂着眼睛,说道:“你说话越来越颠三倒四了。我有什么要伤心的?我要伤心也只会伤心表哥皇位被夺,我的县主身份不保。”
那一点点不确定的情意都已经失去了,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连脸面、自尊都一同失去。
就算心若凌迟,也要咬紧牙关扛下来。
她伸出手搭在颂秋胳膊上:“我要回房休息了。你今夜就歇在这边罢。我许多时未曾出门,明日要去铺子里看看。”
话至此,沈江蓠不禁想为自己鼓掌叫好。情伤腐蚀心尖,自己竟不惧睹物伤情。
他,总归还要来钱庄的罢。他,将以何面目见自己?!
天色已经暗了。颂秋在前面领路,正伸手推门,二人同时听见右侧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又没风,什么东西搅得花草沙沙作响?
二人一起侧头望过去,那边一直到墙角,本是一大片花木,墙根处又有好几株玉兰。黑沉沉里,只觉得影影绰绰。
颂秋紧张地望了沈江蓠一眼,正要说话,不想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她一颗心都提起来,不禁两股战战,上下牙关直打架,连尖叫都不敢了。
声音又一阵一阵传来,花木摇摇晃晃摆动成一片。
沈江蓠也害怕了,赶忙去捞颂秋的手臂,想叫人,却见从花木丛中钻出一个人影。
月光下,那人慢慢直起身子,越来越高。一双眼睛直直望着沈江蓠,嘴角弯弯,满是笑意。
不是萧栖迟是谁?
沈江蓠突然整个人蹲了下去,一遍一遍地掐着胳膊。刚刚还祝他相爱一生,不举一生的想法突然全都崩塌了。只要他又这样笑嘻嘻地出现,她就可以平心静气地放手。
萧栖迟上前,像哄小孩子一般拉起沈江蓠,温柔说道:“怎么,见到我高兴得腿都软了?”
颂秋一见这场面,半是欢喜,半是紧张。这无名无分的寡男寡女,府中夜会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正踌躇于要不要厚着脸皮死死跟住沈江蓠,萧栖迟却发话了:“你在门口守着。”
他自自然然地将沈江蓠带进了屋子。而沈江蓠却一句推拒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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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了面,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乍见的惊喜过去,沈江蓠的情绪逐渐平复,于是挑了眉,说道:“你拜访故人的方式倒是别出心裁。”
萧栖迟嘿嘿一笑:“你这府里高门大院,门禁森严,轻易进不来呀。”
“你都贵为天子了,天下都是你的,还有你进不去的地方?”话虽如此说,沈江蓠却仍旧觉得不真实。她没办法将眼前这个人与九五至尊联系起来。她眼前的,只是萧栖迟。
想到皇位,不禁又想起他要立后之事。沈江蓠面上便起了怏怏之意,只得转身倒了杯茶。想着要不要也给萧栖迟一杯。可想起他都要娶别的女人了,自然有别人给他端茶倒水。犯不着浪费自己这杯茶。于是倒了一杯,自己手里拿着,丝毫没有待客的意思。
“这样小气!我半夜翻墙来看你,连杯茶都不舍得给我喝。”萧栖迟见沈江蓠分明犹豫了一下,却终是没有给自己倒茶,便抱怨打趣了一句。
“哼!”沈江蓠拿鼻孔对着他,不阴不阳说了一句:“如今只有西维的茶才对你胃口罢。”话里吃错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偏她自己当局者迷,还没察觉,只当是寻常嘲讽。
萧栖迟如何不懂这意思,一笑,故意说道:“西维产的茶与我朝不同,茶香清而不淡,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沈江蓠闻言更是生气,偏过头,索性不搭理他。手里的茶汤也喝不下去了。
萧栖迟挨近她,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寸许。他几乎是贴在她耳边,温热气息尽数喷在她脖子上:“我有件事,要来问问你的意思。”
“不敢……”沈江蓠挪了挪身子,又拍了拍自己肩头,冷冷到:“好好说话。”
萧栖迟见沈江蓠一脸嫌弃的模样,可怜兮兮到:“我又不脏……”
沈江蓠心里的气便软了三分。
哪知萧栖迟主动提起:“关于我立后的事情……”
沈江蓠一听这话,心中一把怒火像被浇了油一般。她立马站起来,冲着萧栖迟连珠炮般说道:“你立后与我什么相关!你爱立谁便立谁,何必问我的意思?我没有意思,西维公主也罢,公侯之女也好,甚至连那妓院花娘,只要你乐意,全都拉去你那皇宫……”
“可是我打算立你为后,总要问问你的意思才好……”萧栖迟一脸坏笑,盯着气急败坏的沈江蓠,打断了她的话。
沈江蓠只觉喉头一干,还没说完的话全都滚回了肚子里。他说什么?不是要立西维公主为后么?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趁他脑子不清楚之际,做定此事,省得他将来后悔!
沈江蓠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变了脸,严肃认真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既这样,你明日就派人来下聘罢。”
萧栖迟简直目瞪口呆,嘴里啧啧有声,叹到:“你不学变脸真是历史的损失……”
沈江蓠这才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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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第二日,礼部的聘礼直接送到了沈府。
沈由仪望着曾经的同僚,以及一抬又一抬的聘礼,连舌头都不利索了。那些连绵不断恭喜的话飘到他耳边,却始终进不去。
沈由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新帝登基这些时日,因为他坚决不再入仕,很是收获了一些好名声,可如今从那些礼部官员的脸上,他能轻易读出“别装了,大家彼此彼此”的暗示。若说这只是虚名,那么萧栖迟与皇室之间的仇恨是实实在在的,他谋朝篡位的卑鄙行径是实实在在的。
他与江蓠,绝对不可能。
☆、第87章 值得
沈由仪即刻命人请来了沈江蓠。
沈江蓠已经听人说朝廷来了人,是提亲的。她进屋见沈由仪时,嘴角便带了一丝笑意。
不想沈由仪却是面色铁青,目光严峻。他招呼沈江蓠坐下,严肃开口:“虽然他如今是新帝,但为父拼着一死,也绝不会答应他的提亲。”
沈江蓠心里一沉,她没想到沈由仪会拒绝得这么坚定。她低着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决:“女儿是愿意的。”
沈由仪眼神如刀,严厉到:“你愿意也不行!他是乱臣贼子,我绝不要这样的女婿。再说你们之间不说血海深仇,被他囚禁的到底是你亲生母亲的血亲!”
“为气节计,为你母亲计,这也绝对不行。”
沈江蓠突然抬起头,双手紧紧地拽着裙边,缓慢而坚决地说道:“我愧对身上血脉。可这血脉何曾厚待过我?皇表嫂对我青眼有加,不过是因为我有用而已。若他只是寻常人,我肯定如父亲这般激愤,也能以忠孝节义为先,斥他为乱臣贼子。可他不是,他真切地照拂过我;我亦真切地关心过他。我们,有过实实在在的经历。”
沈由仪的语气突然放软了,眼神也不再锋利,而是有一丝伤怀:“就是为你自己考虑,你也不能嫁给他。”
“皇后,说的好听。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那后宫更是波谲云诡的修罗场。不是做了皇后,就能在那里喜乐一世的。为父再不打算入朝,你的母族便毫无政治力量。一个皇后不仅没有母族支持,还与前朝关系甚深,将来,这后位,如何坐得安稳?”
沈江蓠垂下头:“他会护我周全。”
沈由仪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俩之间定然非同寻常,不然他不会如此郑重一心立你为后。可是你不能不为长远计。他现在可以待你全心全意。可是以后呢?帝王之爱,那是要拿生死去换的。”
“我甘愿,并且毫不畏惧。”
“你心意已决,但我沈府不需要做皇后的女儿!”
——————
萧栖迟承认自己算得上重情重义的人,却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西维公主鸾凤为何来京师,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造反这事情哪那么容易?人家朱元璋当年干这事情可是辛苦了一辈子,就算赵匡胤似乎轻松点,那也是因为赵匡胤位高权重,早已是万人之上。
萧栖迟不像朱元璋那样寒微,却也没有赵匡胤的权势。所以他需要盟友和支持。
他干的这些事情,还真有点不好界定。他赢了,史书由他定,自然是开国皇帝,英明神武。要是他输了,那就是勾结外敌,在历史上遗臭万年也不为过。因为他带来的军队中有一支是北蛮骑兵,而武器大都来自西维的支持。
西维的王就是只老狐狸,萧栖迟现在想起他来都牙根痒痒——哪像北蛮人那么实诚,容易忽悠!他能跟西维谈成,其中鸾凤居功至伟。
鸾凤今年才十六,也不知看上萧栖迟哪点了,一颗春心化作一池春水,挽也挽不住。于是他就顺水推舟小小牺牲了一番色相,把鸾凤的各种示好一一收下,一副不主动,不拒绝的模样。同时心里也打定了不负责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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