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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江蓠 (湜沚)



他的心被一圈一圈勒紧。伤痛如山洪爆发却毫无发泄之处。他嘴里发出低低的哀嚎,伸手狠命去挠胸前,抓破了衣服,挠得条条血痕,触目惊心。可是心里的痛,一分一毫也不曾少。

此身即为地狱。

——————

皇后沈江蓠的尸体卡在两江交汇处,遭水浸泡两天两夜,又遭鱼虫啃噬,面目全非。

皇后薨逝,举国皆殇。陛下为之守灵,数月不曾出宫。

有大臣议及皇嗣单薄,后宫不可无主。

萧栖迟大令天下:“再议立后者,杀!”

自此,后宫锁,深宫禁。史官笔下,帝后情深,只落得流光容易把人抛。

到头来,受不住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三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只有一点点,但是按照节奏觉得应该单列出来,作为这一卷的终结。

【第四卷 东莱不似蓬莱远】

☆、第112章 即墨即墨

子时。山风微寒,万籁俱寂。

宋辛夷双掌合十,跪于佛前,口中念念有词。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

沈江蓠去世的消息传出数日,宋辛夷每日在佛前持诵往生咒不止。她以为青灯古佛前,对生死已然看淡。然而突如其来的死亡仍有一张狰狞的脸。

她们从前做闺中女儿时,没有祁年,没有萧栖迟,真是无忧亦无怖。

而现在,一人入了佛门,一人往生。杀人者,是谁?是造化弄人,还是心魔难灭?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他们有翻云覆雨的手段。

而凡人只能参拜。

“咚,咚,咚……”山门乍响。

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尼姑突然清醒了过来,转身向外去开门。浓重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夜枭会在此时转动眼珠,寻觅未知的恐惧。

小尼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半夜三更,谁会此时来访?!莫不是……她伸向门锁的手逐渐变得抖抖索索。

“谁?”

“故人来访。”

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小尼姑放下心来,暗道这时候来客,又一时半会不得睡觉了。

吱呀一声,门扇打开。门外立着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后跟两个下人,一男一女。都是俗世中人最寻常的打扮。

小尼姑赶紧迎了进去,安置三人在厅中等候。她则入内去请宋辛夷。

宋辛夷从蒲团上站起,理了理衣襟。到底是修行过的人,听见有人夤夜而来仍是不慌不忙。她缓步外出。厅中灯光不是晃人眼的明亮,但也不昏黄。她看得清清楚楚,来人站立厅中,长眉凤目,不是沈江蓠却是谁?

心头一震,宋辛夷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沈江蓠的手,问到:“你是人是鬼?”

沈江蓠没想到宋辛夷如此问,不禁一笑,说道:“你看看我的影子。”

灯光下,三道被拉长的黑影。

宋辛夷也一笑:“我……”,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拉着沈江蓠在椅子上坐下,眼眶立刻就湿了。突然又在沈江蓠身上结结实实摸了好几把:“当真活着?”

沈江蓠痒得笑起来:“活得好端端的。”

“那你的葬礼,还有江中女尸?”

沈江蓠端起小尼姑送来的茶,喝了一口,才道:“都是假的,我事先安排的。”

她为萧栖迟挡那一箭,她说那些话,她当众坠楼,乃至事后面目全非的一具女尸,说是金蝉脱壳也不完全正确。

射箭的侍卫是她的人,挡箭是故意为之,再说出那样的话,惨死江中。为的是在萧栖迟心里恨恨划上一刀。要他尝一尝自己受过的切肤之痛。

既然他心中有两意,既然他怀疑自己要夺他的江山,那么就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是如何为他所伤,为他而死。她要在他心上捅一个血窟窿。要他在负疚与自责的梦魇中不得救赎。她的血滴在他的心头,烙下永世的疤。

“陛下怀疑我谋反,我不过诈死以求脱身。所以,我仍在世这事情对谁都不可说。”沈江蓠叮嘱宋辛夷。

“他怎可能怀疑你?如今天下皆知皇后薨,陛下痛不欲生。”

沈江蓠冷笑了一声:“他以为我以死明志。”

“今夜来,是有事相求。你这里隐秘,我想暂住几日,待风头一过,我打算南下觅一个栖身之地。还有,待我走后,你设法给我父亲通个信,告诉他我还活着,此消息再不可使第三人得知。为以防万一,我现在不便与沈府接触。”

——————

沈江蓠在庵堂里住了一月有余。祁府中人竟丝毫没有发现异常。跟随她的两个人时常出去打探消息。每日回报京中动向。城门若何,巡守若何,城中流言若何。说皇后丧葬豪奢无比,陛下亲为守灵,整日不出。

沈江蓠似乎已经不为所动了。

有时,那两人也会带来一些书信。

这次她是真的要从永通钱庄退出了。当日她捏造身份与蒋久尚合作,背后掌控钱庄。这一次退出,换了银票,就是她以后立身的根本。

早在设计脱身之前,她已经向蒋久尚透露转手的意向。蒋久尚也在为之寻找买家。只是买卖太大,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不太容易。

只有这一处产业是萧栖迟不知道的,她还能变卖了带走,其余店铺、庄子皆是明面上的产业,动不得。

这一笔也够一世逍遥了。

直到霜降过后,事情才终于尘埃落定。

宋辛夷每日打坐之外,会与沈江蓠聊聊天。这几日看她神色不同以往,想是事情已了,打算走了。

她不担心,就单单凭这诈死脱身的手段,她也清楚明白丝毫没有担心的必要。从前都做女孩儿时,只知道她有些计谋,没想到亲眼看见她长成这样强大的人。她相信,不管去哪儿,沈江蓠都会好好儿的。

沈江蓠终于道明了辞别之意。她几乎没有行李,只有跟在身边的两个人,还有包袱中上百万两的银票。另有一半约定一年后再去钱庄南边的铺子提取。

走的那日,京中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将阡陌巷道,高墙黑瓦,前尘往事,尽皆覆盖。

丫鬟绿竹撑开油纸伞扶沈江蓠上车。宋辛夷只送出山门,就红着眼回去了。

显然会武功的南无正在前赶车。马鞭扬起又落下,马背上细小的雪花被震落,一架车很快消失在白茫茫之中。

受过的伤,施予的痛,在沈江蓠心里,就此两清。只是皇宫之中,她留下的骨血,是深刻的牵念与负疚。

她的手放在肚子上,从今以后,对得起的只有腹中这一个。

——————

一架翠色马车驶入即墨城门。隆冬时节,街上行人寥寥,看见这架马车的人并不多。从车上下来的妇人有已经隆起的肚子。一行三人住进了城里最大的悦来客栈。

越两日,消息灵通的人士得知有人要买屋子。进出悦来客栈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南无正跟着人看了好几处屋子,最后挑了海边一所依山建的院子。并不是十分富丽堂皇的屋子,与国公府、公主府,或者皇宫,那自然是没得比的。

院子不过两进,然而背倚山,前靠海,院中一架葡萄,还有几株腊梅,倒也小巧精致。沈江蓠去看了一眼,一见就满意了,下了定,隔日便付了全款。一行三人搬进去。

隔壁邻里只知道搬来一位姓苏的婆婆,却无人见过长什么样子。

隔日,绿竹去人牙子处挑了几个粗使杂役的仆妇回来使唤。

当第一缕炊烟袅袅升起,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怀孕将近七月,又值隆冬时节,沈江蓠懒得恨不能变成冬眠的蛇。每日只在屋里或躺或歪,看书,吃东西,与绿竹闲磕牙。

绿竹与南无正其实替她办事多年,但从未摆在明面上。这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的退路。二人都会武艺。绿竹使一把铁骨伞,南无正使剑。

她能如此全身而退,自然不全是绿竹和南无正的功劳。其实萧栖迟的戒心也没错,她一直都在朝堂上有势力,只不过与沈江节、展落白都无关,甚至也不是什么高官,只在恰当的位置上而已。

当年她扶植萧栖迟,但又怎么将所有砝码压在一个人身上?所以萧栖迟之外,她还扶植了数人。这些本是留作以防万一的后招,当初大婚时还以为再也用不着了。

没想到终是一用。

来之前,绿竹问她:“夫人,即墨是什么地方?从未听说过。”

即墨,即墨,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可是,心甚向往之。

她是在裴琅的信中读到的。

瑞州临海一小城,名曰即墨。居民房舍皆依山而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城中碧树繁花,四时不谢。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码头临海,木质栈道交错往复,延伸入海,朝迎日出,夜送晚霞。

驾船出海,往东二十余里有一无人荒岛。岛上溪水潺潺,有怪石嶙峋,亦有宽阔平地。晨起浓雾,如在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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