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知道了。”丽嫔应了一句,神色却有些为难。
茶香袅袅如雾,散着秋梨茶清甜的芬芳。容萧亲自斟了一盏,推到她面前:“丽嫔尝尝这茶,香得很。”
见贵妃并不接自己的话,丽嫔脸上愈发为难,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便放了回去,缓缓低声道:“贵妃娘娘,惠妃娘娘她,是不是讨厌臣妾?虽然只见了一面,但臣妾知道,她不喜欢淑兰仪珠。”她说完,沉默着低下头去,袅袅茶雾中,她侧脸如甜白釉般晶莹,阳光下拢着一层光泽。
“惠妃性格骄傲,向来如此。你与她相处长了,便知她并无坏意。”容萧淡淡开口。惠妃好与不好,都不应从自己嘴中说出来。
“见完一面,臣妾便觉得与贵妃娘娘亲近,心里也偷着拿您当姐姐看。臣妾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丽嫔声音无助,好像被风一吹就会立时飞散,“贵妃姐姐,惠妃娘娘...是不是恨臣妾入宫,会占了皇上宠爱?”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容萧一凛,深深凝视着她,直到丽嫔再次低下头去,才平静开口,声音中却含着一丝冷冽,“你既自幼与大昌使臣修习中原文化,难道他没有教导你‘岂弟君子,无信谗言’么?”
丽嫔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雪白,睁着一双翡翠珠眸,愣愣看着容萧。半晌,她缓缓起身跪在地上,声音中含了怯意:“贵妃娘娘恕罪,臣妾...臣妾是听宫人说的,她们...说臣妾来之前,惠妃娘娘在宫中一直受宠,谁也压她不住。昨天,惠妃娘娘那样说臣妾,便是因为皇上这两日在陪臣妾了。”
“昨天是谁跟你来请安的?”
“按理应是臣妾带来的苏那儿,但苏那儿自来此,便有些水土不服。臣妾便让她歇一日,另唤了别人来。臣妾记不得她的名字,只记得她是尚仪局送来的人。”丽嫔见容萧脸色不善,更是害怕,小声道,“娘娘,她们也是为臣妾好,才口无遮拦,臣妾回去提点他们就是了。”
“有这样的奴才谗言,宫中怎能安宁。流光,去将丽嫔宫中伺候的,都带到掖庭去,教她们好好长规矩,管住自己的嘴。”容萧目光锁在丽嫔脸上,缓缓吩咐,“传令尚仪局,让她们再拨几个懂事的给丽嫔伺候,若再让本宫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那尚仪局尚仪,便给别人干。”
“娘娘,臣妾自己有人,身边一个苏那儿尽够了。”
“各宫有各宫的规矩,你身在嫔位,身边只跟着个苏那儿,算怎么回事。”容萧笑着扶起她,“我痴长你一岁,既被唤做姐姐,怎么有不照拂的道理。方才那些话,你与我说便罢了,若教旁人听见,保不齐要拿去被做文章。往后说话,可要谨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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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丽嫔,又带着流光锦宜在菊园采了些白菊,才回清宁宫去。
歇过午觉,容萧换了一身素锦绣花宫装,为了做菜方便,便将身上的钗环、首饰都尽数摘了,只在脑后盘了个圆髻,用一根木簪固定。
看着容萧动刀切鸭脯,小厨房的厨娘瞠目结舌,话都说不清了:“娘娘..奴婢做就行了,这刀剑无眼,可别伤了您。”她入宫多年,也见过不少主子为皇上下厨,可没一个像眼前贵妃这样的。这些娘娘们,入宫前都是朱门大户中的官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哪会动刀启灶,说为皇帝下厨,还不是就是在小厨房外廊上吩咐几句,点了菜名,让底下人做了呈上去。
“无碍,我入宫前,也做过。”容萧笑着扬扬下巴,“你要是看不过,就去帮他们打下手。”
见贵妃执意如此,厨娘也不敢多说,忙驱着底下人加紧切洗。自己提心吊胆的跟在容萧身后。
齐衍正在乾清宫批折,听到贵妃亲自入厨房的消息,也是一怔,继而笑道:“贵妃亲自操刀了?她当真会做菜?”
“听清宁宫的人说,贵妃那鸡丝切的,不比御膳房的差。”深谙帝心的常福禄往前躬身一步,“依奴才看,贵妃娘娘刀工精湛,做菜也必然不差。”
齐衍笑着起身:“行了,收拾剩下的折子,随朕到清宁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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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衍到清宁宫,并未直接去正殿,只吩咐奴才将折子摆在明堂,自己带着常福禄往小厨房走。
“皇上,厨下不洁,您还是别去了。”常福禄见皇上往厨房走,当即就要拦。见齐衍执意,便劝道,“皇上,要太后知道您进厨房,一准要了奴才的命。”
“你不说谁知道。”齐衍脚下不停,转眼拐进小厨房外回廊,便听到里面一阵锅碗叮当撞击声。不等再走,便瞧见容萧从厨房出来,手中端着的细纱绷上,细细铺着一层白菊花瓣。
见他走来,她忙见了礼,问道:“皇上,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见齐衍还要往前走,容萧下意识拦住他,“皇上,里面油烟太重,待会儿菜好了,臣妾便派人端过去。”
“用白菊做菜了?”他没在坚持,笑着捏起一撮,任指尖染上淡淡幽香,想起来时正殿外廊下晾着的白菊,他笑道,“菊园统共就那么点白菊,都叫你摘来了。”
“宫里不兴赏白菊,臣妾拿来,也算物尽其用。”见他笑得温暖清澈,容萧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她穿着一身素缎蓝碎花宫装,许是厨下热,额头上还冒了些汗,眼神却是亮晶晶的,“皇上是看到正殿廊下的白菊了?臣妾想做两个软枕,给您枕着,可以醒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深知身在情长里
因衣上沾了油烟,容萧到侧殿换了常服才到暖阁,这边流光与锦宜已端上了葱油海蜇、白切油鸡、鸭掌笋片、金丝蜜枣几样冷盘,用翡翠荷纹碟装着,瞧着便清爽落胃,色相诱人。
容萧走过去,亲手勾了白菊鸭脯锅摆上桌,因亲自下厨,她手上未戴任何环饰。被锅子的热气一熏,只显得皓腕凝脂,指若琼枝。指甲盖修得圆而饱满,与珐琅青花相应,好似素羽鲜光。
齐衍坐在檀木玉雕桌边,看着她的动作,那热气袅袅,竟让他生出些许恍惚。
好像心里一直有这样一幅场景,在经年中忘记又想起,此刻却终以得偿;又好像明明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彼此相慰的人,因为某些契机,忽然成了现在和谐的画面。
第一次见容萧,是在多年前的皇宫家宴。齐衍那时羽翼未丰,正是隐忍蛰伏的时候,与其余皇子相比,他更需要一个强大的助力。所以,第一次见面,他便将目光放在了她身后容氏一族上,却并未轻举妄动,因为一来父皇不会将这样的权臣之女嫁给自己;二来,看着容萧仰脸对自己笑,他恍然觉得,应该有个一心疼爱于她的夫君,给她一世安稳,而并非被不清不楚的卷如权利倾轧中来。
可不等他分清这两个原因哪个更重一点,父皇便已将容相嫡女,指为五王妃。
看到五哥接旨时毫不掩饰的欢喜,又看到三哥提起她时垂涎的表情。他心里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好比自己刻意呵护珍惜过的,却被旁人轻而易举的得到。
这种不快很快便过去了,他也并没打算要阻止什么。在他的感觉里,容萧不过是偶然一瞥中的花树。带来片刻的神怡,但谁会长久纠结于一颗花树无关紧要的命运呢,无论好坏。他都有自己的前路要走。
凭着一复一日的努力,很快。他便夺得了皇位。坐入金銮殿的第一天,齐衍发出的第一份旨意,便是召容氏嫡女入宫伴驾,延郡王另娶王妃。彼时的他,早已是一副铁石心肠,这一系列的旨意发下,他并没有细想。只习惯性认定,这场婚姻,不过是对容氏的牵制。
接着,容萧便入得宫来。起初被封为婕妤,再后来是昭仪,妃,贵妃。分位越来越高,可他却不敢宠她。她的父亲。权势太大了,他发现自己掌控不了。作为皇帝,齐衍不否认丞相的能力,却无法容忍丞相将大昌当做自己的国家打理。想用一个人,首先将这人尽在掌握。所以,在没百分之百的把握前,他不敢宠她,因为他输不起,大昌也输不起。
同时,他也发现,她变了。渐渐的,她不再是曾经皇宫家宴上,那个娇憨可爱的女孩;也不再是刚入宫含羞带怯的少女。她为自己套上了壳,同这宫中所有人一样,她也学会了伪装,端庄持重、谨言慎行,这就是面对他时,她每时每刻的样子。无论他挖苦她,还是讽刺她,她都是默不作声坐在一边,一双眼毫无波澜,带着贵妃得体的笑,似是无谓,似是嘲讽。
这样的容萧,让他牙痒,恨不得将她拽过来狠狠打一顿。本来,他笼络林平广,也不一定要让惠妃入宫,但看到容萧脸上无所谓的笑,看到她转而向太后投诚,他一气之下便留了惠妃牌子,令惠妃夜夜专宠,日日笙歌。
这结果,似乎是必然,却并非他所愿。某一瞬间,他甚至想,若当初不强迎她入宫,会不会,还能彼此作为兄嫂与小叔和睦相待,不必同今日般相见生厌。
很长时间,他对她都是失望的,曾经淡淡的好感也消磨殆尽。便是禁足与打入冷宫,他下旨的那一刻,也想着:眼不见为净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