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明白,父亲的立场与自己稍有不同,即使刘楠被立为太子,郭质又即将成为驸马,郭殊本人也没有表现出对太子一系的任何亲近之意,甚至连整个郭家,从一开始千里迢迢跑来投奔刘远开始,就是保持了这种忠君的态度,也正因为这样,刘远才认为郭殊是忠心不二的直臣,对他分外满意。
郭质曾经将陶氏的嫌疑与郭殊透露一二,得到的答复却是此事陛下心中自有定论,无须我们为人臣子自作聪明,因为他的这种立场,使得郭质有许多事情都不敢和父亲商量,话说一半留一半,他反对这桩婚事的理由是长公主不喜欢陶氏,将来二弟娶了陶家妇,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妯娌,未免尴尬。
但这个理由简直不堪一击,郭殊就说了:“你与公主成亲之后,自然是要住在公主府的,一年到头能有几回在家里住?再说就算见面了,也得是陶家女来给公主行礼,要委屈也不是公主委屈,你何必操心这些没影的事情?公主大家风范,定不会是你说的这般心胸狭隘。”
郭质不得已,只得旧事重提:“阿父,我曾与你说过,张皇后之事,很可能与陶夫人有关,虽说现在还没有证据,但难保将来两边不会闹翻,到时候我郭家夹在中间,岂不是白白有了让小人煽风点火,落井下石的机会?”
他不明白父亲英明一世,何以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
郭殊叹了口气,对他解释道:“此事陛下已经定下来了,轮不到我们反对,更何况陛下正当盛年,你瞧着太子的位置稳当,难道就是真的稳当吗?”
郭质大吃一惊:“阿父,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很快便要迎娶公主了,往后我们郭家与公主太子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就算太子的位置有变,我们就不应该站在他们那边吗?”
郭殊道:“我道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谁知还是这般幼稚,我们郭家从一开始就是忠于陛下的,不是太子,也不是公主,只有陛下一人,陛下喜欢谁,想要立谁,我们听陛下的,而不是跟陛下作对,你知道吗?”
郭质尖锐地反问:“那么敢问阿父,如若将来陛下想要对太子不利,你是要让我离开长公主吗,还是要舍弃我这个儿子?”
假设姚氏还活着,那么这种时候她一定会出来打圆场,但很可惜,作为郭家的主母,她去得太早,而郭质又忽然被父亲的这番言论打懵了。
从前他也不是不知道,正是因为郭殊的这种远见,始终坚定立场跟随刘远,郭家才能迎来属于自己的辉煌和荣盛,但是现在,在感情和理智上,父亲依然保持了冷酷的理智,这就让郭质有点受不了了。
郭殊皱起眉头:“这种不会发生的事情就不必假设了。”
他缓下语气:“子璋,你已经长大了,年底便要成婚,到时候就是郭家的顶梁柱,我也老了,郭家终有一日要交到你的手里,你虽然是驸马,但同时也是郭家的家主,凡事要学会从家族的立场出发,不可做违背郭家利益的事情。”
郭质知道再争执下去也没有用的,这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理念,就像他看重刘桢一样,愿意不顾一切站在她那一边一样,父亲更加看重家族的利益,当然更没有错。
只不过这种认知终究是让人不太愉快的,接连几天,郭质都有点怏怏不乐,连带每日去点卯当值,也有点提不起精神。
这种事情怎么说也有点敏感,就算他跟太子关系不错,也是不好说出口的,不过刘桢却不一样,他与刘桢之间自然是无话不谈的。
可惜唯一能说心里话的人此时远在天边,令人平添无数思念。
如是过了几天,一日傍晚时分,郭质从宫里准备回家的时候,正与同僚说说笑笑,就瞧见门外有个小内侍正在那里探头探脑,一边朝郭质悄悄招手。
郭质一看,自己还是认识此人的,便寻了个借口特意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让那小内侍自己跟上来。
过了片刻,内侍果然小跑过来,气喘吁吁。
郭质问道:“你可是丰王身边的阿柳?”
阿柳道:“郭议郎好记性,阿柳正是侍奉丰王殿下的。”
郭质点点头:“你来找我可有事?”
阿柳:“殿下请议郎至同乐殿一叙。”
郭质素来与刘槿是没什么交情的,闻言就有点戒心:“丰王可有说是何事,我今日家中有事,只怕有所不便。”
阿柳看起来十分焦急,听了便顿足道:“郭议郎不必疑心,此是大事,殿下才派我前来的,太子殿下也在呢,议郎去了就知道了!”
听说刘楠也在,郭质不由更加诧异,又见阿柳神情不似作伪,便道:“那好罢,你且带路。”
等二人抄小路到了同乐殿,郭质就发现阿柳没有骗他,刘楠还真在。
除了他之外,还有刘槿与宋弘。
只是三人面色凝重,一般无二。
☆、第95章
刘楠看到郭质,等不及他将礼行完,就道:“阿质,且快落座,我们有些事情想与你商议!”
虽说当了太子之后稳重许多,但刘楠平日里依旧不失爽朗疏阔,眼下这般慎重严肃的态度,至少郭质还未曾见过。
“阿弘,你与郭议郎说罢?”丰王刘槿的长相不算出色,可以说刘远与张氏的缺点在他身上都有体现,不若他的姐妹那般漂亮,但因他气质温和,略显腼腆,这种缺陷反倒成了不显眼的瑕疵,虽然存在感比较低,但谦和有礼,与世无争的性格连朝中大臣都颇有好感,这样一个人将来就算到地方上去,肯定也不会是那种嚣张跋扈,欺压百姓的诸侯王。
宋弘道:“郭议郎可知郭陶联姻之事?”
郭质道:“已听家父提过。”
宋弘问:“未知郭议郎意下如何?”
郭质被他这一问给问糊涂了,若说宋弘赞成此事,这么问未免奇怪,若说不赞成……此事木已成舟,就算他们不赞成,又于事何补?
刘楠也在这里,想来宋弘问这个问题,不会是只为了逗弄他取乐,是以郭质想了想,实话实说:“我并不赞同。”
宋弘点点头:“先时我在母亲那里,无意中听到,此事是她向陛下求来的。”
陶家与郭家贯来并无交情,而且先前巫蛊案种种事情,虽然在郭质他们眼中,这位陶夫人城府不可谓不深,但实际上也正是因为陶氏一向低调,据说连皇帝有意立她为后,她也坚决推辞了,理由便是太子已立,若是她当了皇后,难免底下会有人趁机兴风作浪,投机取巧,到时候朝中不宁等于天下不宁,就不是社稷之福了。
连皇后都不愿意当,这样的高风亮节,连朝中大臣都有所耳闻,皇帝又有什么理由不信任她?后宫的女人来来往往,陶氏不是以美色取胜,甚至皇帝新近宠爱的也不是她,但她始终在后宫占了一席之地,又得皇帝如此爱重,凭的自然不仅仅是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是以郭质他们虽然怀疑陶氏,却因为暂时还找不到任何证据,怀疑终究也只能停留在怀疑上。
现在陶夫人提出想为娘家侄女求一门好亲事,郭家二子年纪相当,又是名门出身,俊俏优秀,不逊于郭质,自然是一个上好佳婿,这样合情合理的请求,刘远自然没有理由不答应。
郭质听闻此事,先是皱眉,继而转念一想,心中疑窦越滚越大,以至于整个人一时沉默下来,再无言语。
在郭质与刘桢的婚期定下来之后,这桩婚事就已经算是板上钉钉了,将来郭质成了太子的妹婿,郭家再怎么中立,也不可能隔开这层密切的关系,所以依照郭质对父亲的了解,郭殊接到皇帝的这个赐婚,就算不能反对,也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就接受了,一点心理反弹都没有。
前几日父子争执记忆犹新,郭质清晰地记得,父亲不仅没有怨言,还反过来教训他,说他不应该只顾自己的利益,不顾家族的利益。
现在仔细想想,难道跟陶家联姻,就符合郭家的利益了?假使将来陶氏真的获罪,那娶了陶家女的二弟乃至郭家,还能指望置身事外不成?
以父亲的手段心思,难道就连这点都看不透?
想及此,郭质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鼻尖上也沁出了冷汗。
刘楠等人自然也察觉出他的异样:“阿质,你可是身体不适?”
“不……可能只是走得太快,有点热。”郭质很快镇定下来,露出的笑容也与平日一般无二。
刘楠放下心来,也没有多想,转头对宋弘道:“阿弘,你可还听到了什么?”
宋弘摇摇头:“那时阿母见我来了,便不再多说。本来子不言母过,我本不该将此事与你们说,但张皇后之事……”他看了刘槿一眼,叹息道:“我与丰王自幼性情相投,虽伴随殿下左右,但却亲如兄弟……”
刘槿却是一反平日的温和,想也不想就打断他:“什么亲如兄弟,你就是我的兄弟!”
“是。”宋弘眼底浮现出温暖笑意,顺着他的话道:“或许你们并不了解,但我阿母做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提前将此事告知你们,也好让你们心里有数,至于将来如此,我只想请太子答应我一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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