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会试的结果出来了,君珏中了二甲第五名,是今科举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真正的少年进士,一下子便为整个京城都熟知了,连后宫一些妃嫔都有所耳闻,自然免不了在皇上去她们宫里时,在皇上面前提上几句。
有了这些妃嫔们的话做铺垫,到了殿试之时,皇上便格外关注君珏一些,见他不过二十来岁,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更难得的是英俊挺拔,进退有度,不由大为欣赏,本来想点他做状元的,奈何会试时的状元与榜眼一个大腹便便,一个已是不惑之年,实在与探花沾不上边,说不得只能遗憾的点了君珏做探花,且若非皇上现下没有适龄的女儿,指不定就要当场给君珏指婚让他尚主了。
消息传来,君璃心里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方算是彻底落了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第一件事便是让晴雪开箱笼取银锞子来打赏迎晖院一众服侍之人,“一等的每人四个,二等的每人两个,三等的每人一个,另外今儿个所有的人都加两个菜!”又让人去备车,准备即刻过去君珏那里,并使人去传信给容湛,让容湛回城去直接去君珏那里。
丫头婆子们忙一一应了,忙进忙出的或是收拾东西,或是使人去二门外送信,再夹杂着皎皎的欢笑声和谁也听不懂的“依依呀呀”声,整个迎晖院都活了起来。
迎晖院这边是欢声笑语不绝,与之只相隔百十丈距离的晨光院此刻却安静得有如坟墓一般,所有丫头婆子都恨不能离正房能多远便有多远,唯恐一个不慎,便沦为了出气筒倒霉蛋,到时候可真是连哭的地儿都找不到,原因无他,容潜落第了。
“……唐大学士与其他几位评卷人到底什么眼光,连君氏弟弟那样的毛头小子都取中了,偏还取了那么高的名次,却偏让我落了第,我哪点不如姓君的那毛头小子了?不就是看着二妹妹如今失了宠,想要去太子爷跟前儿邀功嘛,什么东西,连好坏都分不清,如此误国误民,若是让皇上知道了,看不砍了他们的狗头!”容潜自知道自己落了第后,这几日就没停止过咒骂今科评卷的几位大人,尤其是在他知道君珏点了探花以后,对几人的忿恨就更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若是几人此刻站到他面前,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即刻冲上去掐死他们。
相较于容潜的忿恨,顾氏却很是淡定,这样的结果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不管有没有容浅菡得了太子宠爱又失了宠之事都是一样,容潜是有几分真才,不然他也不可能顺利中举了,可他那几分真才只是相较于自来便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们来说的,与其他举子相比,他那几分所谓的真才就不够看了;况这两年多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几乎没有静下心来看过一日书,若这样他都能中,几位评卷的大人才真正是误国误民了!
不过这话顾氏怎么也不可能傻到当着容潜的面儿说出来,不但不能说出来,她还得顺着容潜的话,将几位评卷的大人一通好骂,又好言好语的安慰了他一阵,待他情绪稍稍平定一些后,才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都是枉然了,而且有二妹妹之事在,只怕今后爷不管再考多少科,结果都只会是一样,既是如此,咱们不如趁现下太子爷还不能事事都管到之时,谋个外放,远远儿的离开京城,山高水高,咱们一家四口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也不失逍遥自在,未知爷意下如何?”
容潜心里其实也知道自己落第与容浅菡失宠并没有关系,可若不这样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他寄予厚望的顾氏,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侯府的其他人,他之前在侯府已经够没有地位了,如今又落了第,想也知道阖府上下只会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他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面对大家,更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什么体面与威仪可言!
顾氏这会子提出谋个外放的话,倒是正正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如今父亲不待见他,容湛封世子已是板上钉钉,君氏之前更是嚣张的当着祖母的面儿提出要将他这一房给分出去,宁平侯府眼看已没了他的容身之地,他若再死皮赖脸的留下,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倒不如就听妻子的话,谋个外放离开京城,虽然到时候生活上必定及不上现下这般锦衣玉食,但至少自己能当家做主,不必看再人的脸色,也不必再面对京城其他人异样的眼色和窃窃私语;且现在分家,祖母与父亲都还在,容湛与君氏再过分也不敢过分到哪里去,他该得的那一份应当还能得到,可若等到祖母与父亲去了之后再分,那就说不好了!
念头闪过,容潜心里有了决定,因与顾氏道:“奶奶说的有理,过几日我便找机会与祖母和父亲提分家之事去,总不能委屈了你和孩子们,只是母亲生养我一场,我却眼睁睁看着她死无葬身之地,将来连个香火供奉都没有,心里委实有些过意不去,原本我还想着此番我若能高中,便有了与祖母和父亲谈判的资格和筹码……还有二妹妹,我就这一个妹妹,如今明明知道她在冷宫里受苦,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我实在枉为人子,也枉为人兄!”
经历了这么多事,顾氏却仍还对容潜初心不改,仍愿意与他过一辈子,不得不说这与容潜的性子有关,他是曾犯过糊涂,也曾起过歪心,更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他的心到底没有彻底长歪,不然他也说不出方才那番话,虽然他这番话极有可能只是说说而已,只冲这一点,顾氏便觉得自己背着他做的那些事和费的那些心思都是值得的。
只是他觉得对不起大杨氏和容浅菡,她可不会这么觉得,她只知道,她要维护自己的小家,维护自己的一双儿女,维护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所以她说道:“母亲这辈子最看重的便是你和二妹妹,为了你们,她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想来她地下有知,也会希望看见你过得好,而不是看着你一辈子受人冷脸,委委屈屈的活着,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我最能明白母亲的心了;至于二妹妹,她如今身在冷宫,我们便是想帮她都无从帮起,指不定还会将自己白填陷进去,想来二妹妹一定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放心,我会回去求我母亲,让她以后进宫时得了机会,设法为二妹妹打点一番的,就算不能将她自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救出来,至少也能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
果然容潜一听完顾氏的话,心里霎时好受多了,对着顾氏作了个揖,道:“也只好这样了,只是要麻烦奶奶了。”
容潜果然在几日后,趁宁平侯兄弟三人都在太夫人屋里时,提出了自己一房欲分出去单过的要求,“……虽说父母在,不分家,但凡事总有例外,也省得再这样下去,将兄弟之间的情分都耗光了,还望祖母和父亲成全!”
彼时宁平侯府上下都已知道了君珏高中探花之事,在那之前,宁平侯已递了折子去礼部为容湛请封世子,想来不日就该有旨意下来,外院上下是何反应且先不说,只说内院里,二夫人三夫人等人先前本已不敢与君璃一别苗头了,更何况如今世子之位已稳稳是容湛的,她胞弟又中了探花,傻子都知道前途不可限量,虽又妒又恨,却也更不会去招惹君璃了,唯独太夫人气了个够呛。
理智告诉太夫人,有如此强有力的姻亲,于自家来说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她心心念念的便是想自家再兴盛起来,如今多出了一门探花姻亲,自己该高兴才是,可一想到君璃的桀骜不驯说穿了就是不听话,她又禁不住牙疼,你说君氏为什么就不能听话一些,她不要求她与两个儿媳一样听话,至少也不能像现在这般,嚣张得连她都不放在眼里,甚至分家这样的大事,她都想左右,——自己若真如了她的愿,以后整个宁平侯府的内院就她一个人独大,自己还当什么老封君,难道她辛辛苦苦一辈子,所为的就是临老来,反被一个孙媳妇压在头上过日子不成?说来说去,自己当初就不该管他们一房的破事儿,就该任由容湛被打死,让君氏当寡妇的,看她今日还要怎么嚣张!
太夫人显然已忘了当初容湛与君璃曾救她一命之事,按照她的说法,当初容湛与君璃也不该救她的,就该任她病死了算了,今日岂非就不必看她的脸色了?
“潜儿你先起来,你既知道‘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怎么反倒还主动提起分家的话来?”太夫人倒不是有多喜欢容潜,事实上,就连之前容浅菡正得太子宠时,她依然厌恶大杨氏至极,自然也不会忽然就对容潜改变了看法,她只是想着若容潜一房都分出去了,二房三房岂非越发没有理由再在侯府待下去了,“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混账话?你放心,我和你父亲都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旁人做主,你只安心待在家里便是,谁若胆敢有二话,你只让她来问我!”
太夫人话里话外并没有指名道姓,可说话时目光却一直都冷冷的看着君璃,让人想不往此事乃君璃在背后弄鬼儿上想都难。
君璃偏也不怕事,迎着太夫人的目光便站了起来,朗声道:“祖母才说谁若敢有二话,就让谁来问您老人家,整好孙媳就有二话,还请祖母容禀。虽说古语是有云‘父母在不分家’,可那是针对那等阖家上下都和和睦睦的人家来的,为的便是彼此间守望相助,同享天伦之乐,像咱们家这样彼此之间都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一有机会便恨不能将旁人都踩在脚下,为此什么坏事,什么腌臜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家,这样搅合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难道非要将仅剩的骨肉情分都磨光了,非要真斗出个你死我活来,才是兴旺之兆,彼此也才开心了吗?明人不做暗事,之前提出将三弟一房分出去的人正是我,我至今也仍是这个意思,还请祖母再考虑考虑的好,也请父亲考虑考虑,看儿媳说的话是否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