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随我学医,选择立誓: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你能否遵行?”
她清晰地记得她当时的回答是:“我愿随师父行医,济世苍生。”
入谷那时还只是游戏,她却从来不愿意把这个誓言当成一场游戏——更何况,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而她,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万花弟子。
少女的身形还是一如既往的娇小,西门吹雪低头,恰好对上那双清亮有神的眼睛,微微俯身,伸手揉上了她的头顶,嘴角居然勾起了一个淡淡的弧度:
“如果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这是君迁第一次看见西门吹雪真正的笑,嘴角的弧度很浅,眼底的笑意也不分明,但……平时几乎从来不笑的人一旦笑起来,却像是冬雪初霁的阳光一般,温度不高,却让人感到一股从心底生发出来的暖意,几乎移不开眼去。
君迁仰着头看他,一时间居然失了神,好半天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样的笑了起来,只是这个笑很显然就比西门吹雪的要明显多了,连眉眼都弯了起来:
“那我以后能不能晚一点睡?”
西门吹雪低头,视线扫过裹得像个毛团一样的少女,伸手就把人拎起来带进了屋里:
“好好养伤。”
“喂!”
……
在万梅山庄足不出户,不对,应该是足不出户房间地待了整整七天,君迁总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窝在屋子里一动不动地肯定就快要发霉长草了。但西门吹雪不知道是不是吩咐过棠胭什么,自从第一天晚上自己趁她睡着了又偷偷爬起来之后,第二天开始她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哪怕是晚上熄了灯,也守在外间,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地就会急急忙忙地赶进来。再加上对门就是西门吹雪的屋子……君迁这几天实在是安分地不能更安分了。于是到了这天晚上,君迁终于是忍不住了,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西门吹雪没收了书拎到床上之后,趁着他转身要走,赶紧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西门吹雪脚下一顿,回过身来低头看她。
“我的伤已经好了!”君迁仰头看他,似乎是为了加强可信度,一边说一边还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脚脚踝,“你看,真的已经没事了!”
西门吹雪不语,就这么看着她,很明显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君迁见他没有反驳,心下微松,觉得总算是看到了些希望,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你之前说,我伤好之后可以自己去藏书楼是不是?”
“可以。”西门吹雪点头。
君迁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那明天我……嘶——”
少女的话刚说到一半,顿时就是倒抽一口凉气,一低头,就见西门吹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手,骨节修长的手指就这么捏在自己脚踝的伤处,钻心的疼痛感就从脚踝处源源不断地传来。
西门吹雪几不可觉地皱了皱眉,撤开了手却并没有收回,索性就这么在床沿坐了下来,握着她的脚把她的袜子往下拉了拉,君迁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脚,可惜力气却根本就不能和西门吹雪相比,只能老老实实地看着他握着自己的脚解开缠在脚踝上的纱布。
少女的脚踝纤细白皙,还不满他单手一握,伤处原先的红肿已经基本消了下去,被蛇咬出的伤口也已经结痂,看得出被处理得很是得当,但西门吹雪到底是医术上的行家,只是刚才那一按,就知道君迁的脚伤还没有彻底痊愈,伸手拿过君迁放在一边的小瓷瓶替她上了药包扎好,这才又站起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号称自己的伤已经全好了少女抱着膝盖,有些心虚地往后缩了缩,却始终感觉西门吹雪的目光如影随形地钉在了自己的身上,看得自己一阵发毛,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伸手一扯被子把自己整个裹住,躺下打了个滚就面向了床的内侧,好像这样他就不会再看自己了似的。
西门吹雪觉得这大概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知道什么样的感觉叫做无奈——原以为只是一个有趣的小姑娘,没想到有趣是有趣了,捡回来之后却发现比谁都不安分,但……男人周身的气场却不知为什么一点一点柔和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蛹状物”,西门吹雪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好好养伤。”
屋内的光线一瞬间全部消失,随即就是门被关上的一声轻响,裹在被子里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弹出一双眼睛来四下里张望了一遍,确定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人,这才把被子往下扯了扯,一边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语气愤愤地小声嘀咕着:
“下手这么重,就算没伤也疼啊!”
这一晚少女睡得出奇的好,梦里似乎总有一股融融的暖意环绕在自己的脚踝,无比的熨帖,而某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也同样出现在了梦里,一张清俊的脸却是被甩满了墨汁,黑得不能再黑。
这个梦实在是做得太让人心情舒畅了,以至于君迁第二天早上起来后都已经吃完了早饭,想着想着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在再一次感觉到并不算陌生的失重感的时候一下子就僵住了身子——昨天在梦里被自己甩了满脸墨汁的男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并不是像之前一样用拎的,而是……把自己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西门吹雪似乎是并没有感觉到少女的不自在,淡淡地扫了一眼正在收拾碗筷的棠胭,脚下未停,转了个身就已经出了房间,明明该是句问句,语气却平缓得如同陈述:
“不是要去藏书楼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剑神一笑啊~
☆、辞别
前一天下了雪,今天的天气却很好,只是雪化的时候反倒比下雪时的温度更低,君迁本能地往西门吹雪怀里缩了缩。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自从昨天和他聊过万花谷之后,西门吹雪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比以前要好了些。不是说他之前对自己不好,事实上,以西门吹雪这样清冷孤傲的个性而言,之前和自己的相处已经算是极其温和了,但……怎么说呢,就好比说是现在要带着自己去藏书楼,如果放在以前,那一定是用拎的,但这一次,他却是抱着自己去的,这种差别,就好像以前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甚至是宠物一样在顺毛,但现在,却大概是把自己看做和他同等的成年人了。
君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昨天无缘无故地怎么就会和西门吹雪说了那些话,也许就是因为这世间再也没有了别的万花弟子,有些话有些事她憋在心里却始终不知道能向谁说——七哥花满楼其实是个倾诉的好对象,可她并不想让兄长为自己担心。而西门吹雪……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考虑些什么,那些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说来也奇怪,自始至终,她好像也从来就没想过过西门吹雪会因此而担心自己——并不是她觉得西门吹雪不关心朋友,而是她近乎本能地有一种直觉,西门吹雪会明白她的心情——往事虽有怅然,却并不执着;所执者,唯心中之道。
大概是……因为西门吹雪和她,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有相似之处的缘故吧。
西门吹雪是剑客,他的“道”就是他的剑,所修全在一个“诚”字,诚心正意,诚于剑,也诚于人。而她自己是医者,她的“道”,就是谷中医圣孙思邈所教导的那一片“大医精诚”之心,所谓的“精诚”,就是“至诚”之意,同样在于“诚”之一字。
西门吹雪的怀抱并不像他的人一样清冷,反倒因为内力深厚的原因很是温暖,君迁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感觉着因为昨天的一番交谈而舒畅了不少的心情,慢慢地勾起了嘴角,安安心心地放松了下来,心安理得地任由西门吹雪抱着她一路去了藏书楼。
西门吹雪并没有骗君迁,万梅山庄果然有很多医书,甚至有好些还是孤本。西门吹雪看着一进门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书架、眼睛简直就要放出光来的少女,把她在桌边的椅子上放下坐好,按着她的要求替她拿了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也不多待,转身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里练剑。
在万梅山庄的日子过得出乎意料地宁静惬意,君迁每天的一大半时间都窝在藏书楼里看书,偶尔和西门吹雪一起探讨几句,剩下的时间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屋子里和棠胭聊聊天,或者是打坐修炼花间游的心法,虽然单调,倒也很是舒心。又过了半个月之后,君迁的脚伤终于彻底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