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大家吃过了午饭,席云芝正在收拾,却见王韬从田里冲出来,在门外拉住了一个刚吃饱饭就要走的士兵,两人争执了好久,王韬还是没能拉住那人,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王韬有些愤怒,一拳便打在路边的树干上。
席云芝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王韬见是她,便赶紧收敛了情绪,来到她跟前,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说道:“夫人,我们队有人不干了。”
王韬是她所划分的一个小队长,工作尽职尽责,已经得了好几回的优胜,席云芝看了他们的动作也早已猜到这个情况,便就安慰他道:
“算了,也许他做累了,走就走吧。”
王韬的情绪又一次高涨:“不是的。夫人你不知道,他是见王冲他们转投了知州老爷都当上了小吏,他心动也想去讨个小官儿做做,这种人在军营中就是叛变,就该让将军也把他吊晒几日才行。”
“……”
席云芝听了之后,倒没有王韬那么激动,顶多就是觉得可惜:“算了,他们要去知州府,那遍去好了,人往高处走,没什么不对的。回去干活儿吧。”
王韬点点头,骂骂咧咧的回到了田里。
席云芝这才想起来先前他话中提到的‘王冲’,不就是之前上门讨银子的那个小军官吗?初见他时,便知这人是酒色过度,好赌成性的人,如今他去了知州府,倒是省得她多心防着了。
福伯和堰伯简直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配合默契度相当之高,福伯管技术和人员,堰伯管采购和分配,两人互相搭配,田地很快就开垦出来,接着便是开渠抛苗。
席云芝每天变着方的给做工的人们做吃的,米面消耗极快,就是花多些钱,她也不会在吃食上克扣大伙儿,福伯村里的热心大婶们有空的时候也会来帮忙,她就能轻松一些。
时间过的飞快,眼看大半个月就过去了,席云芝下午无事便坐在田岸上给夫君纳鞋底,一边盯着路口,目光中透着无限的期盼。
从前只听诗词中说妇人盼郎归的心情,当时只觉得那些妇人无病呻吟,郎君在与不在,不都是那样生活吗?可如今真落在她的身上,才知道那种深入骨髓,缠绵悱恻的思念是多么的令人心焦。
正穿了一根线,突然耳中听到一阵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席云芝心中一喜,以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郎君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唤,提前回来了,赶忙抬头看向路口,可是,郎君她没看到,倒是看见了一辆又小又旧的马车。
这马车看着是市面上最小的那号,一般一两个人出行的时候会用这样的车代步,这辆马车的轱辘有些歪,转动起来马车上下颠簸的很明显,车身围着蓝布,车顶子是那种洗的泛白的红绒布,材料是极其破旧的。一个瘦骨嶙峋的车夫赶着一匹同样瘦骨嶙峋的马,吃力的拉着车往前走。
这是谁家的马车?怎会走到这里来?
席云芝四周转头看了看,横竖这历山脚下也就只有她步家一户人家,难不成这马车便是来找她家的?
思索着站起了身,将针线鞋底收入了圆钵,马车也正好驶到她家门前。
赶车的瘦弱车夫用带着口音的话对她问道:
“借问,主人家是不是姓步?”
席云芝迎了上去,点头道;“是姓步,不知尊驾何人?”
那人摇了摇枯瘦的手:“俺不是尊驾,别问俺,俺就送这些人过来,谢谢啊,五两银子。”
席云芝不解的看着他,正疑惑纳闷时,却听见马车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一群女人在七嘴八舌的说话,你一言我一语,毫不相让,那声音就像是抢食的鸭群,嘎嘎嘎嘎的,吵个不停。
在席云芝探寻的目光中,车链子终于被掀了开来,出来的不是人头,却是一只硕大的屁、股,一只包裹着锦衣华服的……屁、股。
“诶哟,可挤死夫人我啦,这,这一路颠的我都快把前儿的晚饭给吐出来了。”
“挤挤挤,你还不快给我出去。”
“是呀,出去出去。”
“嘿,挤什么呀,我的包袱,包袱里可是有太后赏赐的宝贝,给我挤坏了,你们担当的起吗?”
“什么宝贝,谁包袱里没几样宝贝?在车里也没见你让着它们坐呀。”
“……“
席云芝头皮发麻,根本搞不清楚车厢里有多少人,直到那大屁股女人终于从车里找到了她的包袱,这才掀了帘子转过身来,因为掀帘子的动作太大,不堪一力的车帘,就那么‘刺啦’被拉了下来。
车厢里的情景一定是席云芝这辈子看到的最热闹的一次,狭窄的车厢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全都挤满了人,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挤得发髻凌乱,狼狈不堪。
那个穿着华服的胖女人跳下了车,嘴上的胭脂早已化在嘴角,浓妆艳抹的她,脸上五颜六色,此刻看起来倒像是戏台上的丑角儿,滑稽的不得了。
在她之后,车里的人们陆续走下,一个个全都一副遭受灾难的模样,足足下来了九个人,就在席云芝纳闷她们是怎么挤进那样小的一辆马车的时候,只见她们在席云芝面前一字排开,由开始那个胖女人带头,清了清嗓子,便在门口异口同声的喊道:
“老太爷,侄媳妇(外甥媳妇)(侄女)(外甥女)(侄孙女)前来投靠,还往老太爷收留。”
“……”
如此凌乱中带着整齐,整齐里透着凌乱的呼喊彻底震慑了席云芝从容淡定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今天晚了一点。
☆、鸠占鹊巢
步承宗端着一杯茶,维持双手捧杯的姿势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若不是他的神情有些呆滞,还真有一种乱军中镇定自若的大气。
他的周围一团乱麻,九个女人转完了厅里转院里,恨不得连主卧和后院都去参观一番才肯罢休。
席云芝又去沏了一壶茶,几个没喝到茶的女人便又一窝蜂的涌了进来,之前第一个下车的胖女人倒比较矜持,将茶杯置于鼻端,看起来一只手像是搂着自己的腰,其实就是把一只手肘搭在肚子上,只见她端着茶却不喝茶,将席云芝上上下下全都扫了个遍,一语中的:
“你就是我大侄儿的新媳妇?”
席云芝看了一眼步承宗,却发现他依旧神游太虚,指望不了他给她介绍,只好端着笑容对对方福了个身子,答道:
“是。”
胖女人点点头,周围的女人听见她们在说话,竟然也全都放弃了对庭院的挑剔和批判,一窝蜂的涌了过来,指着席云芝啧啧称奇:
“什么?她就是覃儿(表弟)的新媳妇啊。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对呀,长相平平,身材平平,屁股也平平。”
“就是就是,你看她这身衣服,粗布青衫,这料子连月影阁的下脚料都比不上吧。”
“哎哟,你看她头上这簪子,早十几年前,京里就不戴了吧。”
“……”
七嘴八舌,吵得席云芝头疼,很显然,这些女人把对屋子庭院的挑剔精神都发挥到了她的身上,因为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听着像是跟步家沾着亲,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来者是客,她们说的也大多是事实,倒也没听出多少恶意来,席云芝便也就没说什么,任由她们指着她品头论足。
哄闹的声音拉回了步承宗的思绪,只见他重重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都给我住嘴!”
许是经年余威尚在,步承宗一声怒吼之后,整个厅中便静了下来,一帮女人全都像只鹌鹑般低下了头搅动手帕,步承宗横着眉头,站了起来指着她们说道:
“你们不好好待在京城,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众女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知道是谁在那个胖女人身后推了一把,她才赶鸭子上架,对上了盛怒中的步承宗,期期艾艾的说道:
“大伯息怒,我们……要是能待在京城,干嘛还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啊,就是待不下去了嘛。”
步承宗冷眼一扫,女人们全都心虚的低下了头,只听胖女人继续说道:
“我们从前都是依傍步家过活,如今步家垮了,要我们这些女人怎么生活啊。”
“是啊,大舅舅,我们的男人都为步家战死了,我们都没了依傍,不来投靠您的话,去投靠谁呀?”这回说话的是个极瘦的中年女人,就是她刚才说道席云芝衣衫的。
“就是的,大爷爷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呀,我爹死在战场上,我从小就把您当我亲爷爷看待,您可别赶我走啊。”跟着那极瘦的女人后头,又出来一位青年女子,看着三十岁上下,对步承宗却是一口一个爷爷。
“……”
步承宗被她们说的无话可说,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指了指这周围,无奈的说道:
“可你们也看到了,如今的步家,今非昔比,我拿什么养你们?”
女人们听了步承宗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竟然集体坐在地上撒起了泼,一时间,厅堂内的哀嚎哭泣声响彻云霄,从外头看进来,还不知这厅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人间惨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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