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丫鬟搀着扶兮走到厢房时,地上洒了一地喜饼果子,喜婆嘴里直接碎碎念叨,扶兮本是沙场女,素来不喜欢繁文缛节,听那喜婆念叨了半响,着实是无聊憋闷的慌,便又掀开喜帕,对喜婆道:“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很累,这些乱七八糟的礼数,都先免了去吧。”
“哎呀夫人,这可不行啊!”喜婆看着扶兮,一脸夸张的表情,正欲开口长篇大论,扶兮却疾步跨入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一声关上了门,将那烦人的喜婆关在了门外。
半响后,透过门缝看见喜婆走远了,才重新打开门,对端立两旁的丫鬟们说:“晚上不用守着了,都退下吧。”
丫鬟们应声退下,扶兮这才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由燃着的红烛上落到床上那个静躺着的红衣男子上。
屋内一片红色,颇为喜庆,扶兮径直走到床边,低眸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他静静的躺在那儿,一身红色喜服,不尘不染的靴面,头发还是一丝不苟平平整整的梳在脑后,白玉冠,青玉簪。
他有着一双既好看的剑眉,脸轮如刀精雕出来般细致,他双目紧闭,纹丝不动,俊美的犹如神工鬼斧雕琢而出的一尊玉石像。
望着怀璧,她不禁想起墨言,想着又不觉好笑,她这一生有幸见过的美男子中,极为俊美的两位,一个美似谪仙,一个俊如雕像,可偏偏这二位,多磨多难,一个双目不能视物,一个半只脚已踏进棺材里。
屋里升起暖炉,烟香袅袅,幻化无方。楼外皓月高悬,洒一地余辉。
花钗礼衣,一应佩绶,囍堂红烛样样不少,若非夫君是个活死人,她这个夫人倒也颇叫人羡慕。
沉默片刻,她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与常人无异,并无特别,默了默,她从怀中取出墨言给的东西,掰开怀璧的薄唇,给他喂了下去,一瓶见底,她抚了抚恶心感翻滚的胸口,又从怀中取出布包,展开,取了三根银针扎在他的檀中穴,百会穴和内关穴上。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怀璧依旧纹丝不动,扶兮眉头仄起,走到桌上取了个空杯子搁在床头,又从拿出匕首,当初穆黎岁中毒,墨言给解了,如今这位三公子也是因中毒而致成了活死人,那么墨言教的法子,多少应该是有效的。
想到这,扶兮咬了咬呀,拉过怀璧的手腕,慢慢举起匕首。
匕首刚要落下,忽然之间,一个力道打的扶兮手一抖,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扶兮看了眼匕首,再抬眸看向床上时,只觉得脖间一凉,她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怎么,二哥竟迫不及待成这样,连一个活死人都不放过?”
第28章
扶兮愣住,紧接着全身绷紧,好半响,才从那双似曾相识的清寒眉目中回过神来,她瞥了眼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轻笑着压抑住心头的慌乱,她道:“怎么……原来三公子并不是活死人?你是装的。”
屋内颇为安静,唯有火光啪啪舔舐着烛台的声音。
怀璧静静注视着她,片刻,清冷的俊容上扬起一丝冷笑,美眸扫了一眼地上的匕首,他冷声道:“我若真是个活死人,方才恐怕早已命丧你刀下,成了一介亡魂。可惜,让姑娘失望了。”
他心生误会,以为自己要杀他。方才那声二哥,更是将自己当成是二公子的人,如此看来,这弟兄间果真不是清清白白的。
暗暗松了口气,扶兮挑眉奇道:“噢?三公子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二公子派来杀你的人,而不是——来救你的人?”
“救我?”怀璧冷冷的笑了声,眉宇间不带一丝感情,“若真救我,那地上的匕首是怎么回事?”他拔掉了身上的银针扔到一旁,目光凝聚到床头的空药瓶上,“这些又怎么解释?你方才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这问题到难住了扶兮,别的都好解释,可那药瓶……她总不能告诉怀璧,自己给他吃了猪屎。
怀璧见她踌躇不语,抬起另一只手拿起药瓶在鼻下一嗅。
扶兮见状,颇为尴尬的低下头去,怀璧却皱眉抬头看了看她,神色疑惑不定,“珈蓝叶?”
此言一出,扶兮也微愕,她从前在书上看到过,珈蓝叶乃续命神草,只产于东陆,且产量稀少,十分珍贵。只是书上从未提及过珈蓝叶气味如此之大,想到那股子气味,扶兮胃中又开始翻江倒海,神色恍惚之间,只觉得脖颈上的胁迫松了。怀璧收了匕首,定定的望着他:“看来,在下误会姑娘了。”
扶兮摸了摸脖子,顺着他的话道:“我略懂医术,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医好侯爷,那匕首也只不过是想给侯爷放碗血,不想侯爷……如今误会解开便是好的,方才险些命丧侯爷之手。”
“虽是在下鲁莽,可也不得不防。”怀璧神色淡淡,走下了床,来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回望扶兮,目光中带着审度:“不知姑娘是何人,为何出手救在下?”
扶兮亦起身缓缓走向他,站定在怀璧面前。他是一个高大却清瘦的男人,面容深刻严肃,不笑的时候冷若寒冰,即便是笑了,也没几丝温度,“想不到侯爷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扶兮笑道:“我么,便是楚国送来的质子,如今,也算是你的夫人了,至于为何救你——”她笑着踮起脚,攀在他肩头低语:“怎么,数月前,在鸿雁关内那家客栈——侯爷这么快就忘了么?我也算是还恩于你。”
怀璧面上一凝,饮下杯中残茶,默然许久,才正视扶兮灼灼的目光,“当日的惊鸿一瞥不想公主却铭记于心,公主好眼力,在下佩服。”说着,他又俯瞰扶兮的腿,问道:“我记得那日,公主的腿……”
“多谢侯爷关心,不过是扭伤了,已无大碍。”怀璧的衣袍静静垂落在地,扶兮端详着他俊美的侧脸,笑眯着眼道:“侯爷放心,你伪作活死人一事,扶兮绝不会透露半句。”
怀璧摇摇头:“这事终归是瞒不住的,不想今日过早的被你发现了,说来,也算我沉不住气,不过倒是委屈公主嫁给我了。”
“嫁给侯爷,是我自愿的,方才我见侯爷误将我认作二公子派来的人……侯爷与二公子之间……?”
怀璧啜了口茶,淡淡道:“失口之言,若说没什么,公主这么聪明,也不会信,既然公主无心害我,告诉你也无妨。我之所以扮作活死人,全然因为,当初二哥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向我投毒——可惜可惜。”他话虽如此,却无半分惋惜,“他千万不该,安插的眼线是个女人——那丫头对我动了情,把药给换了。自古王室腥风血雨,公主想必也是过来人,应该明白这个种的道理,为了自保,我便顺水推舟,顺了二哥的意思。”
“自保?侯爷多少都是手握兵权,培养出自己的人,二公子即便向你投毒,侯爷也不该害怕至此。”
“二哥若真如面上那样,只想我死,也便罢了。”怀璧摇了摇头,眉宇轻皱,“我这样也是为了方便查他,我怀疑——”顿了顿,他又缄口自笑道:“有些事还是少知道的好,在下就不拉公主趟这趟浑水了。”
扶兮眨了眨眼,笑道:“我救侯爷也不过是赌一把,如今赌赢了,我想与侯爷做个交易。”
怀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旋即笑道:“噢——?有几分意思,不知公主想与我做个什么交易?”他笑了笑,抱着肩头十分感兴趣的望着扶兮。
扶兮却警惕的望了眼门外,怀璧见她如此,出言安慰道:“不必担心,这府中都是我的人。”
端坐于桌前,扶兮抿了口茶,好整以暇道:“我本也是遭人陷害,算是个待罪女,幸得你的父王出手,才保全一命。嫁给你,不在我意料之中。而得知你是活死人更不在我意料之中,答应你的父王救你,不过是想在齐国提升自己的地位,侯爷如今最为烦恼的,应该是往后如何再以正常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吧。”
怀璧看她一眼,给自己倒满了茶,继续听她说着。
“拜堂之时,我答应过齐王愿意试一试救你,所以这跨出这层大门的台阶,我可以给侯爷。”
怀璧笑了笑,带着轻微的不屑:“公主太过自信了,没有公主,我一样有自圆其说的法子。”
“可是二公子已经怀疑你了,不是么?”想到那晚,将这些事前后联系起来,思路逐渐清晰,她道:“那晚那两个大汉的对话恐怕侯爷也听到了吧,如若扶兮没有猜错,他们是为了找侯爷的吧。若二公子当真信了侯爷是个活死人,又怎会如此大费周章?”扶兮不急不慢的说着,怀璧沉默片刻,抬头问她:“公主聪明过人,确实因我一次失误,二哥的手下应该发现了我,原先不确定,那晚后便肯定了。不过这些——公主是如何知道的?”
脑中翛然闪过那日与墨言去市集,偶然发现那个大汉,扶兮跟着他,发现他居然去了延平侯府,她在门外守了半个时辰,没见那大汉出来,心中已了然。
扶兮回过神来,讥笑道:“很不幸,那大汉出入延平侯府时被我见到了,所以——”她笑靥如花的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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