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心软,终归不忍。
良久,盛怀泽起身,走出了内室,吩咐刘全禄将奏折呈上。
刘全禄心下惴惴,小心地捧着托盘走进,恭敬谨慎地将奏折摆在皇上眼前,而后听到皇上再吩咐:“将二皇子抱过来。”
做奴才,一定要谨记“听话”两字,刘全禄麻利地垂首应道:“是,皇上。”
二皇子养在太后膝下,自然就住在康和宫中,不过片刻,刘全禄已领了乳娘抱来二皇子,站到了盛怀泽跟前。
盛怀泽正提笔写字,半偏过脸,皱眉喝斥道:“抱朕这里做什么,送到里头去。”
小豆豆二皇子每日必见盛怀泽,太后已教会他喊皇祖母和父皇,是以此刻清醒着的二皇子,冲盛怀泽流着哈喇子,语声模糊不清地喊道:“父皇!父皇!抱抱!抱抱!”
乳娘正要将二皇子抱走,突听皇上又开口:“等等!”放下笔的同时,吩咐道:“把他的嘴擦干净。”
另一名乳娘赶忙上前,取出一方柔软的丝帕,拭净二皇子的口水,再听皇上发话道:“把他给朕。”
先头的乳娘,忙将怀里的小皇子,递抱予皇上。
盛怀泽抱着傻乐的小儿子,再次进入内室。
乔嫣然正坐在床上,并着双膝,双臂环抱着肩,蜷缩成一团孤孤单单的瘦影,埋头于胳膊处,失魂落魄。
盛怀泽未发一言,只将小儿子放到床上,看他手脚并用,爬走到乔嫣然的身侧,抓着她的青色衣袖,自个坚强地站了起来,而后伏贴在乔嫣然身上,叽里咕噜一阵乱语。
乔嫣然看了看身边的小娃娃,又望一望立在床前的盛怀泽。
盛怀泽只温声道:“你陪着他一起玩吧。”
言罢,再次出门。
乔嫣然抱了小豆豆在怀中,小豆豆不安分地扭来扭曲,嘴里时不时嘀咕出“父皇”、“皇祖母”,还有“母后”几个词来。
这又算什么。
午后,太后醒来,独留乔嫣然一人。
乔嫣然跪在太后腿边,泪眼盈盈脉脉:“姑姑,我真得不愿嫁给表哥,嫣然求求您,您帮我劝劝他好不好?”
太后伸手扶乔嫣然起身,轻声叹气道:“嫣然,姑姑帮不了你。”
拉她在身畔坐下,语中有追忆,也有心伤:“当年,你在宫里陪姑姑,是姑姑没本事,不能护你平安喜乐,你受了皇后儿子的欺负,却只能忍着发作不得,你不想一辈子待在这皇宫,姑姑都能理解。”
轻轻抚着乔嫣然的柔软长发,低叹道:“从来深宫多是非,姑姑一步步走过来,比你更懂这种滋味。”
一下一下地抚着,再缓缓道:“你怀潆妹妹早产,不足半岁便夭亡了,当时皇上十分伤心……他自小就拿你当亲妹妹疼爱,你受了皇后儿子的欺负,他比谁都难过,你昏睡发热的那些天,他白天要去念书,晚上就一直守在你的床边,姑姑知道,他害怕你也和怀潆一样,一睡不醒……”
声音极为哀伤:“你自小身子就不好,这么多年来,皇上最怕你生病,嫣然,你不愿嫁给皇上,姑姑不勉强你,可皇上是姑姑的儿子,他做皇帝这些年,已很不容易,姑姑不能再伤他的心……”
凝视着乔嫣然,太后满怀心疼道:“你们一个是哀家的儿子,一个是哀家当女儿来疼的侄女,嫣然,姑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这件事,姑姑不会再插手管了,日后,皇上若执意娶你进宫,姑姑不会拦他。”
日渐黄昏,斜阳西坠,乔嫣然开门走出殿外。
落日余晖,光影疏离,盛怀泽负背站在殿外。
乔嫣然走下石阶,站到盛怀泽面前,轻声道:“我要回家。”
盛怀泽伸手,触上乔嫣然的脸,缱绻柔悯:“这里就是你的家,留在宫里住着吧,朕想天天见到你。”
乔嫣然咬着唇,脸色白似苍雪。
盛怀泽再轻语道:“前些年,朕每年寿辰,你都要补朕一碗长寿面,去年的和今年的,你还没有煮给朕。”
乔嫣然低声道:“正月初一,已有很多人煮过长寿面给表哥。”
盛怀泽垂眸凝视着乔嫣然,静静道:“你第一次在皇宫过年时,那年的正月初一,你和母后一起煮了长寿面给朕,可后来每年的正月初一,你再没有在皇宫过年,朕便让你随后补做给朕,去年的,今年的,你不愿意再煮给朕了么?”
乔嫣然轻轻道:“御膳房的手艺比我好很多。”
盛怀泽带有细茧的右手掌,凝贴着乔嫣然柔嫩的肌肤,良久,再道:“嫣然,你又要惹朕生气么?”
乔嫣然屈膝跪倒,垂首道:“嫣然不愿惹皇上生气。”
盛怀泽半蹲落身子,青色的袍角迤逦垂地,右手食指勾起乔嫣然的下巴,凝声道:“你不愿?可你却偏偏一直都在惹朕生气,朕今日已经再三容忍你,你就不能乖乖听我的话么?”
乔嫣然闭嘴不语,脸色愈加苍白无色。
无声的对立,无声的执着。
刘全禄捧着拂尘,站在墙角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盛怀泽转过眼,剑眉紧蹙,不悦喝道:“在那里鬼鬼祟祟做什么,有事快说!”
刘全禄噗通一声,跪地叩首:“乔丞相有事求见皇上。”
盛怀泽放开乔嫣然,站起身来,玉树临风:“可有说所为何事?”
刘全禄手脚发抖,连带着嗓音也走了调,颤声道:“乔丞相说,乔小姐是未婚女子,常留宫中于理不合,于规矩不合,前来接乔小姐回去。”
盛怀泽看着垂首跪地的乔嫣然,盯了她好半晌,冷声道:“真是好得很,你们一个个都出尔反尔,你答应永远陪着朕,如今说忘就忘,你爹答应将你许配给朕,也是说变就变……”
咬牙沉语,一字一字道:“于理不合?于规矩不合?乔嫣然,朕今日就让你回去,总有一天,你还会回到这里,合情,合理,合规矩。”
乔嫣然低声道:“谢皇上。”
地砖热热的坚硬,乔嫣然从未跪过这么长时间,谢恩之后想起身,挣扎片刻,却一跤坐到了地上。
盛怀泽握紧拳头,狠着心肠不伸手扶她,却冲一旁身体抖擞的刘全禄喝道:“刘全禄!你还趴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扶她出宫!”
刘全禄飞快地磕了个头,借乔嫣然一臂之力,带她离开。
墙角摆着几盆四季海棠,姿态优美叶色娇嫩,朵朵成簇清香淡淡,盛怀泽缓缓走过去,伸手掐下一朵,花瓣玲珑娇艳。
嫣然,万花丛彩,朕就只取你这一朵。
凌华门处,乔爹正在等乔嫣然。
刘全禄将乔嫣然交予乔爹,躬了躬身,道:“乔丞相,乔小姐慢走,奴才告退。”
乔爹带乔嫣然上了马车,什么话都没有说,只轻柔地帮小闺女揉着膝盖。
乔嫣然低声道:“爹,我很困,想睡一小会儿。”
乔爹慈声道:“好,你靠着爹爹先睡会儿,到家了,爹再叫你。”
夏日的衣衫甚是单薄,不一会儿功夫,乔致远已觉肩头有温热的湿意,知是乔嫣然哭了,也不多问,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第99章 ——第99章 ——
明寅五年,六月初五,天气炎热。
有书信从岳阳城寄回,信是陈容临写的,很简练的寥寥数行字,却清楚表达了乔嫣然所关心的问题。
骆承志的身体恢复的很好。
那便很好。
盛夏酷暑,乔嫣然闭门不出,依照陈文敬的嘱咐,继续调理身体,从岳阳城寄回的书信,基本每十天半个月便有一封,日子渐久,乔嫣然终于看到骆承志的亲书笔迹。
墨迹淋漓,字体端方。
乔嫣然伸手抚过,想象他提笔写字时的模样。
已入八月,乔嫣然满十八岁的生辰,就在本月初五。
初三的午后,初秋的风微微凉爽,乔庭然将午睡中的乔嫣然,从床上拖到床下,笑道:“嫣然,跟三哥走。”
乔嫣然还在迷糊的犯困,无力道:“做什么去?”
乔庭然精神致致,眉梢飞扬道:“看三哥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乔嫣然捂嘴打了个呵欠,困倦道:“你给我拿过来不就得了,干嘛还要我亲自去看。”
乔庭然嘴角露出古怪的一笑,言之凿凿:“礼物太重,三哥可抱不动。”
被拖着走了半天,乔嫣然略微清醒一些,闻言道:“不会又是很奇怪的东西吧,让我猜一猜,太重,抱不动,三哥,你不会是要送我一座金山吧。”
乔庭然脑门筋一蹦,表情有点便秘的痛苦,自我鄙视道:“我连铜板堆成的山,都送你不起,还送你金山?换你送我还差不多。”
乔嫣然跟着乔庭然一路来到后院,竹林阴翳,翠叶油新,有清凉之感,好奇道:“三哥,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搞得这么神秘?”
停在一扇门前,乔庭然喜笑颜开道:“就在这间屋子里头,你推门一看便知。”
乔嫣然眨了眨眼,而后,伸手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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