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钺遗憾的发现她的关注点不在“意中人”这三个字上,而是在后半句。似乎是读出了她心里的困惑,他毫不客气指出:“这便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我不但救了三娘子,还费尽心机替你找了建造世家的查恩来,设计了两层小楼,又寻了最出色的雕刻师傅,以及最得力的儿郎们,替你盖好了楼,三娘子知道了不但不道一声谢,反倒跑来责问我?你若是生气,那就回去将楼拆了吧?!自己再找人重盖!”
少年将军一怒,长期在军中淬练出来的威严便冒了头,将林碧落逼了个措手不及。
“拆……拆楼……”别说如今楼里都布置好了,便是没布置好,就凭她现在的小身板儿,也拆不动一栋楼啊?!
再说,她若跑去拆楼,家里人不得全骂她神经病啊?好好的楼盖出来了,还没营业便拆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明明是楚君钺背地里弄鬼,做了不甚光明的事情,怎的到了他嘴里便理直气壮光明正大了?
林碧落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张口结舌呆瞧着楚君钺,见他唇角渐弯,越来越翘,双眸之内似有笑意流转,渐成汪洋之势,竟然当着她的面拍桌大笑了起来。
那笑容恁的可恶!
分明是笑她几句话便被堵了回去。来时打的腹稿一样也没用到,本来想好了先假做生气,质问一番,然后趁着他心虚歉疚之时,提出挖墙角,将十二郎与李富贵挖到自己手下,不拘是身契还是雇佣,如今打算全盘落空,反倒还被楚君钺给嘲笑了一场。
今日真是输的一败涂地。
林碧落都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双颊烧透,在楚君钺的大笑声中恨不得落荒而逃。
尚未落荒而逃,不过是因为她脑子里还有一丝清明,强自维持着生意人的自尊,卖买没有做成便败下阵来,不是她的风格。
她立起身来,希望能以身高优势压制一下这位笑的十分嚣张的楚少将军,却又万分可惜的发现,即使他坐着,自己站着,也不能以身形上的高低来让他停止笑声。
好不容易他不笑了,深邃的双眸专注的盯着她的面孔,似乎是方才笑的太过大声,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暗哑,“三娘子,我……现在还像冰块吗?”
“咳咳咳……”林碧落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顿时咳的惊天动地。
十二郎这个传声筒,她回去便先扒了他的皮再说!
正扒着雅间门听壁角的十二郎砰的一声,脑袋磕到了门上,内牛满面:他就知道少将军从来不是那么心软的人!
这才是他的后招吧?
他敢说,少将军一定知道他在外面偷听。
十二郎揉着脑袋上磕出来的包,轻抬着脚尖往后缩,迅速从事发现场逃逸。
☆、第70章 全胜
十二郎尚有逃跑的机会,林碧落却只能涨红了脸狼狈站着,在楚君钺灼灼目光里,重整旗鼓,伺机反击。
“楚少将军领兵打仗,听说立下许多功绩,此事上京城中老少皆知,我也早有耳闻,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日还能让楚少将军亲自出马,替我奔波筹谋,我真是感激不尽!”她矮身行礼,神色恭敬,面上晕红也渐褪却,方才无措的模样仿佛是楚君钺眼花,瞬间错觉。
她这般郑重道谢,倒让楚君钺一怔。
“我小的时候,家里的什么事情都有阿娘安排,要穿的裙子要吃的饭,甚至四五岁便要学做女红,阿娘一片好心,要将我教养成这上京城中寻常人家里的好女孩子。事事妥贴,处处周全,皆是费尽了心力为我筹谋,我很感激阿娘慈心,可是她为我安排的,我偏偏不喜欢!”
楚君钺神情里倒有了两分傻气。
她说这话又是何意?
“少将军大约是知道我家事的,十二郎在我家这么久,不清楚也不太可能。人人都怜我父丧之后,小小年纪要为了生计忙碌,可是我偏偏喜欢自己用双手挣来的银子,喜欢自己竭尽了全力维护家人,改善她们的生活,保护她们不用为生计发愁,每日数着银子进帐,考虑着可以为家里添点什么东西,这种日子忙碌又充实,我很喜欢很喜欢。”
楚君钺似乎隐隐有几分明白了。
“再好的安排,都是少将军的意图。再周全妥贴的生活,都是阿娘强加到我头上的,都不是我喜欢的。我喜欢的,不是别人强加到我头上的,或者替我安排的生活或者别的什么,我喜欢的只是自己凭双手与脑子亲自做出的决断,努力得到的结果,那一霎那的成就感!”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透露着张扬与自信,与他看识所见的女子尽皆不同,似乎如玉肌肤之上都晕着光辉,楚君钺都有几分看呆了。
从前只觉她清艳如画,如今清艳到了极致,便觉由衷喜爱,喜爱到让他忽然之间不知如何来待她,让人心底里不由生出几分敬意来。
初见她时,只觉她行事为人颇合心意,此后数番相处,渐品出与众不同来,恰是婚事不得己意之时,无论家中阿娘提出的人选有多合她的心意,终归不合自己的心意。
思来想去,只觉比起京中贵女或者一干表妹们来,唯有这商户家的小娘子颇有四五分合意,再接触便有了六七分合意,到了最后只觉势在必得,那两三分未知的,将来只要相处的愉快了,想来她也会让自己合意的。
他这才费尽心机的往她身边安排卧底,又从旁伺机观察,却不知不觉间越来越想靠近,靠的再近了,更想知道她心中所想,哪怕窥得蛛丝蚂迹,也能高兴半日。
直到从十二郎口里听到她对自己的评价,起初当然是气愤不已,可是气愤过后,细思却不由气乐了。
——他还从来没遇上过刻薄他还能将他刻薄笑了的女子。
又或者,他从来不曾费尽心力试图了解过一名女子心中所思所想。
家中阿娘提起未来的儿媳妇来,标准便是容貌品性皆端,相夫教子。这大约是上京城中贵族圈子里择媳最基本的标准了。其余的选择,不过是在一群门当户对妆容精致的贵族少女之中圈出合适的人选,然后再细细斟酌,娶进家门来,渐渐熟悉了五官眉目,却也未必熟悉心中所想。
“我……我从来也没想过此事……”完全没想过自己不经过她的同意,而暗中安排一切,是否有错。
楚君钺生平初次说话结巴了。
若说从前还有势在必得的心,只觉一切尽在掌中,必有美满之日,如今他心中却多了几分忐忑,颇有几分不能确定的患得患失。
这样的女子,真能甘心为他折服?
楚君钺迟疑了。
大约在世人眼中,家中难事被人伸手揽了过去,悄无声息全部解决了,无论是哪个女子,便只有欢喜的份儿,而不是能够清醒理智到如斯地步。
清醒理智到近似凉薄。
哪怕是这凉薄,竟然也让他觉得怜惜……
她想要说的,他全都懂得。
他被强制送到东南沿边军营的时候,很不喜欢。后来那么辛苦的习武练功,也不见得喜欢。甚至包括楚夫人数次强迫他娶的好些高门贵女,她们温柔贤淑,美丽聪慧,都是极好极好的女子,偏偏他不喜欢!
秦钰羡慕他军功傲人的时候,他也曾在暗中羡慕过秦钰过的闲散日子。
假如能够重新来过,他也想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哪怕做个苦不堪言的书生,每日里在书院苦读——谁能理解他作为武夫内心的遗憾?!
秦钰带着一帮幼时玩伴在酒桌上嘲笑他文化水平偏低,除了兵书便是兵书,连个香艳点的诗句都写不出来的时候,他只能用眼神射杀这帮从小在书院里苦练情诗,找机会给女同窗塞情诗的混帐们!
风花雪月的人生,他也想啊!
可是环境不允许,总不能对着军中的一帮糙老爷们写情诗练手吧?
楚君钺除了感叹环境迫人之外,还对自己手腕不够圆滑而暗暗抱愧。
他面上神情,被林碧落尽收眼底,见他气势渐颓,打起精神再接再励。
“少将军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况少将军手下能人辈出,十二郎伶俐能干,李叔雕功不凡,如今都成了我的左膀右臂了,若无这二人,我这新店都开不起来。除了要谢谢少将军伸出援手,还想问问十二郎与李叔,可是卖了身契给少将军的?”
这才是林碧落今日约见楚君钺的目的。
空手套白狼,才是正宗生意人干的事儿。身价银子她不会少了楚君钺的,可是前提是这位楚少将军愿意放人。
“十二郎乃是我的亲卫,李富贵却是有军籍的,只不过是回京养病,要不要退了军籍,还得看他自己的意见。”
两人既然都谈到了这里,楚君钺也觉得没什么不能开诚布公的谈。
林碧落眼睛一亮,“十二郎那小子太坏了,我要修理他总归不够名正言顺,想来少将军府里定然不缺十二郎这样的人才,不知道能不能割爱?”李富贵她倒可以亲自去谈,只要他肯与她合作,哪怕他想娶个十六岁的媳妇儿,她也要想办法替他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