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里又有妇人将夹生的饺子递到了容妍嘴边,她早知婚礼之上有此一节,咬了一小口便不再吃,那妇人便故意问:“新娘子怎的不吃了?”
容妍略微压低了嗓音,道:“生的。”明知这问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她也不得不回答。再是从容镇定,此刻面上也有几分作烧。
房里妇人便齐齐笑出声来,连楚君钺眼角眉梢也带了笑意出来,被容妍瞧见,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你傻笑什么笑?!
众妇人眼得新婚夫妇这般模样,笑的更狠了。
“姑母这下可是放心了,新娘子都说了要生的,待过完了年便可抱上大胖孙子了,说不定三年抱俩,以后多生几个大胖小子呢,有得她忙活呢。”
楚夫人多年空守后宅,半生寂寥,也就这几年才盼来了楚家父子俩,空寂的后院才热闹了些。这妇人说的却是实情,她盼孙子都快把眼睛盼绿了。
容妍被打趣,默默安慰自己,她今日的主要功能就是娱乐大众,还是配合些比较好。
喝完了合卺酒,楚君钺先被众妇人催促:“三郎还不快去前面宴席上陪客,别在房里难舍难分了。”
楚君钺便叮嘱了一句:“你好好的。”倒惹的妇人们又取笑了一番,“放心,人既然娶了回来,便跑不了的,我们都替你看着呢,还不快去。”
楚三郎不惯与妇人们调笑,他向来对妇人是敬而远之的,又被取笑,倒比容妍更见局促,略一颔首便出去了。
留下来的妇人们说了几句话也散去,房里一时只留了容妍带来的丫环以及婆子。
义安郡主心疼女儿,旁人她也不放心,便让周嬷嬷跟着容妍来了楚家,另外还有陪送的燕喜嬷嬷两名,另有丫环厮仆几十名,都由周大娘管着。
一时里卸了钗环,净面洗漱,外间又有丫环提了提盒进来,道是楚夫人特意叮嘱的,给少夫人做的汤水面食。
容妍一大早爬起来,连茶水都不敢多喝,只抿了两口,干咽了两块点心,怕婚礼进行到一半水火无情。撑到这会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听闻送来的是汤面,立刻便朝红缨使眼色。
主仆俩磨合了也有数月,红缨含笑接过了食盒,道了谢,另有陪嫁来的丫环流苏给那送吃食的丫环赏了个荷包。那丫环捏捏荷包里面的东西,一脸喜意的退下了。
楚夫人想的周到,提盒里装着四样小菜,一大碗鸡汤面。容妍一碗汤面下肚,这才觉得有了点力气,整个人都摊开在喜床上,假如忽略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这张床真是又大又舒服。
楚三郎从酒宴上回来的时候,容妍已经睡的酣甜。
她实在是又累又困,肚里又暖洋洋的,不睡着都不行。
楚三郎:“……”
周嬷嬷在旁一本正经的解释:“昨晚郡主一夜不曾好睡,今日又累了一天,大概撑不住了。”早有粗使丫环在隔间准备好了沐浴用水,便悄悄退下了。
楚君钺的习惯是不要丫环近身服侍,可是干粗活的却也不能少。
他自去沐浴,周嬷嬷便朝丫环们使眼色,待得他出来,房里红烛高照,只除了床上酣睡的佳人一枚,再无旁人。
☆、133 洞房
床上的人儿许是太累,连被人注视着也毫无所觉,兀自睡的香甜。
楚君钺伸出手指来,轻轻捏了下她小巧的鼻头,被她迷迷糊糊之中伸手拨开,也不知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复又沉沉睡去。
楚三郎真是好笑又无奈。
听说过新婚夜新郎醉的不醒人事冷落过新娘的,还没听说过新娘子不等夫君,顾自睡去的。
十月的夜已有了寒凉之意,他这一路从前院回来,倒吹了些冷风,激起了酒气。为了阻拦前来闹洞房的那帮人,一个人力战群雄,将秦钰等人灌的烂醉如泥。又指挥着护卫们将他们一一架出去送到各家车上,这才放下心来。
非常时刻,又不能让贴身护卫们搭把手拼酒,到底身份所限。往日把酒言欢的兄弟们此刻都成了敌对一方,巴不得他出丑,楚三郎自觉这婚礼办的非常之吃力,却也非常之欣悦。
最可恨北狄副使阿木尔,也跟着从容家跑来闹场。楚三郎不满,却架不住十二郎道出真相,这位宾客乃是楚大将军相请的。
据说此人向北狄可汗申请了长驻上京城,理由便是反正两国贸易往来,总要能有个向大梁朝中递得上话的,于是便可耻的留了下来蹭吃蹭喝蹭酒。
偏偏他的酒量极好,等最后一个将他灌翻在地,楚君钺也有了几分头重脚轻的感觉。
房里静极,这会儿他酒气上头,只觉床上睡着的人儿是从来没有过的乖巧堪怜。他们自相识至今已届六年,从来没有比之这一刻更为美好的静谧时光。
楚君钺胸臆间满是欢喜,低下头浅尝辄止的亲了一下,就好像长途跋涉的旅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疲累满足兼且有之,比起敦伦之乐来,他甚至觉得他更想抱着她静静安睡。
房门外面一直候着的周嬷嬷连同燕喜嬷嬷候了半晌,只等着收拾残局,可惜房里却一直静悄悄的,半点动静皆无。
周嬷嬷深悔自己出来之前,未能将郡主叫醒。新婚之夜新郎倌与新娘子盖着棉被纯睡觉……这要是让楚夫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想呢。
容妍是被热醒来的。
她做梦梦到了一路向西去浩罕汗国的沙漠,途中大家的水囊里都没了水,日头当头照下来,仿佛要把人烤焦一般,特别是背上就好似被火炉烘着,真是又渴又热,出了一头的汗,心中焦躁,只觉要被生生渴死在沙漠里,这一着急……就醒来了。
入目处是一片暖红,有烛光透进帐子里。触感觉醒,只觉背上贴着个热乎乎的胸膛,她等于是整个人都缩进了个滚烫的胸怀,还盖着厚厚的被子,不热才怪。
然后……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儿来,貌似……今晚是她的新婚夜……
楚三郎是在军营之中长大,警惕性非常的高,酒气过了之后,些微动静便醒了过来。温香软玉在怀,感觉着实不赖,他一时沉湎,只觉全身放松,懒洋洋不想动,唯有一处渐渐觉醒。感觉到怀里的人儿缓缓的小心翼翼以不惊动他为前提的情况下,要脱身而去,楚三郎禁不住哑然失笑。
“阿妍,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容妍倏的一惊,全身即刻僵碍了起来,二人身体紧贴,她非常明显的能感觉到楚三郎的身体变化。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她又不是无知少女。
“我……我热的慌,下床喝口水去。”
楚三郎安抚的摸了把她的脑门,感觉到了细密的汗珠,利落起身:“你且在被子里躺着,别起来着凉了,我去给你倒水。”还细心替她掖了掖被角。
——新娘子要是新婚之夜着了凉,传出去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取笑战况太激烈了?
容妍目光闪了闪,眼见得他只着中衣下床去,从桌上温着的窠子里倒了一杯水过来,她坐起身来,接过杯子一口饮尽,抬头见他热切的目光,顿时颊生晕红,只觉二人只着中衣这般相处……实在有几分尴尬。
在院子里站了半宿的周嬷嬷与燕喜嬷嬷前半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听着房里阒静无声,左右踌躇,一时恨不得敲敲房门提醒一下房里的新婚夫妇:亲,洞房花好,别睡了该干正事了;一时又担心新姑爷的脾气秉性,新娘子带来的陪嫁嬷嬷提醒新郎敦伦,万一得罪了新郎,让他们夫妇有了心结,这可就不好了。
到了后半夜,天色将晓之时,听得房里终于有了动静,且动静还不小,周嬷嬷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与燕喜嬷嬷相视一笑,压低了声音念了声:“阿弥跎佛!”又叮嘱了院里候着的粗使丫环,去厨房烧好沐浴热水,这才轻手轻脚回房去歇歇脚。
到得天光大亮,周嬷嬷又过来了,却见得丫环们还候在外面,捧着巾帕面盆之物,还有抬着热水的,皆静静候着,顿时一惊,蹑足过去,顿时一张老脸都要烧红了。
——房里竟然还有动静。
她望望天色,顿时半晌无语。
这要是让楚老将军与夫人知道了耽误了给长辈敬茶却是因为房里的事情耽搁了,还不得心有不满啊?
她环顾院里众人,只觉再站下去大家都要一块儿没脸,想了想唯有豁出自己这张老脸来,制止小两口再胡闹下去。唯有将头扭过去瞧着院里那株掉光了叶子的树,放空目光,排除心理障碍,努力清了下嗓子,“咳……咳”两声。
过了一会,房里的动静终于小了下去,院里所有人都以仰慕的眼光瞧着周嬷嬷,恨不得给她老人家点三十二个赞。
容妍是红着脸沐浴的,丫环全被她赶了出来,自己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才缓解了全身酸痛。出去的时候看到楚三郎讨好的笑容,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坐到了妆台前,示意红缨给梳妆。
床上已经被重新收拾过了,房里也燃了香,楚三郎已经收拾整齐,坐在妆台不远处的鼓凳上,目光却只在她身上盘梭,眸含笑意,整个人一扫往日高冷的面瘫形象,真有几分如沐春风之感。就连楚夫人房里前去收白绫喜帕的杜嬷嬷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回去之后回禀给楚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