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姬俯身叩拜:“千岁误解义父了,是央姬唐突了义父,央姬万死。”
额头搁在水袖上。泪痕打在葱黄的袖口,宛如一夜露水湿了初秋的草地。
央姬泣不成声,还要揽罪于身,宫容却不给她说话的余地。
“宫容要护的人,无人可动分毫。义父莫不是忘了?”
储升冷哼:“为父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护?”
宫容肃立不动,缓缓开口:“你们二十个,真要与本公子作对?”
宫容搀起央姬,将她揽入怀中,就要离开。
储升痛心疾首:“我儿就是这般对待自己的恩人?”
“宫容视义父终身为父。义父当知道,宫容从无虚言。”
“好!好!我儿既无虚言,今日你若能走过去,为父再不为难央姬。”
储升拍掌三声。二十个黑衣人抽鞭而出。一丈长的黑鞭宛如游蛇。
****
列成两队的黑衣人执鞭为他们开了一条路。
黑鞭如蛇,央姬抬首望他,“千岁,央儿不值得千岁如此。”
宫容捏了捏她的下颚,滚烫的泪水落于指尖。
“我说过,若我活着,许你富贵荣华。若死了,保你一世无虞。”
宫容是在表态,他做什么,都是无关情爱。
“你说此生只我一人,都是假的?”
宫容浅笑,笑的淡薄,轻声道:“骗骗义父罢了。这你也信?我又不是男人,何需女人?”
宫容趁她不防,左手穿入她膝盖下的胫骨结节,将她拦腰抱起。
宫容沉着的向前。
黑鞭轮着甩上宫容的背脊。白衣裂帛嘶哑。两道血痕触目惊心。
宫容继续向前。
又一轮黑鞭甩上。宫容腰杆笔直,清瘦的胸膛颤都没颤一下。
央姬窝在他的怀里,泪水浸湿他的胸口。
宫容每一步都是不折不饶。
衣衫裂出道道血口,鲜红的血液在白瓷般的玉肌上触目惊心。
第十五鞭。
储升捂着胸口,袖中手指痉挛,大声道:“住手!住手!都给本公公住手!”
储升败退。
宫容莞尔,嘴角渗血:“义父最是疼我,自是不舍,你看,我赌对了……”
****
大门外,一辆锦绣马车已在此等候。婢女立于马车边,掀开绣帘。
宫容抱着央姬而入。
宫容搁下央姬,独坐一隅,面无表情,背后血迹荼靡一片。
央姬止住了哭泣,见他距离她这般远,难受的紧,担忧道:“央儿给千岁看看伤处可好?”
宫容冷淡道:“还是莫污了央姑娘的手,宫容无碍。”
宫容显然更加疏远她。
她手绞着袖口,焦虑难熬,却无能为力。
宫府与储府很近的。饶是如此近,央姬却仿佛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呼吸都快停滞。
宫容披上一件黑色斗篷,款款下车。
宫容踌躇了下,还是进了央姬的院子,吩咐道:“你且去备个浴汤,我洗洗就好。”
央姬知道宫容不愿让君公子知情,宫容又不喜下人服侍。
宫容进了央姬的屋子。
屋里三日没有焚香,女子悠悠的香气似乎从未断绝。
宫容解下斗篷,坐在椅子上。
央姬定了定神,盈盈浅笑道:“央儿替千岁清洗上药可好?”
“不必。”宫容断然拒绝,眉头不耐的蹙了一下,不像是疼的。
央姬努力倒回眸中的泪,恬着脸道:“央儿知道,央儿四肢不勤,姬女本就无用,也难怪千岁会嫌弃央儿手笨……”
宫容冷淡:“央姑娘过虑。”
“千岁这是在宽慰央儿呢,若非如此,千岁怎地不让央儿伺候?”央姬的泪眼亮灿灿的。
她这一招用的倒是越来越顺心了,宫容蹙眉更甚。
仿若这斗嘴的兴致远胜背脊的伤疼。
宫容依旧冷淡:“央姑娘过虑,姬女四肢不勤,这才不悖常理。”
宫容倒要看看她还有何后招!
央姬嘴一撅,嗔的跺下了脚。见着他这般固执,念及他的伤,焦虑难安。
央姬蹲了下身,不容他推脱,替他脱了靴子,毫不犹豫的把靴子拎走。
就要出房门的时候,央姬展颜道:“千岁且等等。”
央姬又道:“央儿手笨,横着千岁进了贼窝了,你就是嫌弃也脱身不得!”
第21章 十五道伤
央姬拎着宫容的靴子,走出房门时猛然探回半颗脑瓜。
宫容还未来得及收回唇角浅笑。好在央姬面颊绯红眉眼闪烁心慌意乱,带着破釜沉舟的得逞和怯意道:“央儿手笨,横着千岁进了贼窝了,你就是嫌弃也脱身不得!”
央姬言罢,只余没有章法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宫容面上的笑意来不及收,也不用收。
半晌。
央姬端着一大托的物什,面上一层香汗。走到门前,又不好唤他来开门,狠了狠心伸脚一踹。
进屋见宫容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心下一慌,语无伦次:“央儿是顾念千岁伤处开门不便……”
宫容倒觉得看她层层涨红的脸,是越看越快意。
当然,宫容面色无常,语调越发冷淡:“央姑娘自个行止有失,倒怨起宫容了,好个伶牙俐齿,这颠倒是非的能耐无人能敌。”
央姬心下惴惴,垂首摆好物什,暗自嘀咕:“姬门又未教闺态,只教伺候人的法子……”
言下之意,她行止有失,罪不在她。
宫容耳尖,冷哼一声:“央姑娘承认自个没有闺态了……”
这不是变相承认又是什么?央姬语塞,心心念念着他的伤,见他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心下难受的紧,浸在滚烫的开水里拎着帕子的手已然通红一片,可怜楚楚的望着他:“千岁嫌弃央儿笨,央儿走便是,央儿去唤君公子来。”
宫容仿若丝毫不怜香惜玉,平淡道:“央姑娘把宫容扔进了贼窝,这就不管了,虎头蛇尾毫无恒心,着实让宫容叹为观止……”
央姬已然不复刚才的可怜相,俏脸一红,拎好帕子过来,“千岁不解自个衣裳,分明就是嫌弃央儿,央儿还未生怨,千岁倒是倒打一耙了。央儿今儿才是长了大见识……”
央姬先是以退为进,紧接着顺杆打蛇,字字机巧,可怜又可爱。
倒教宫容输了也甘心!
宫容佯怒:“解衣裳,央姑娘都不会吗?姬门出来的,果真四肢不勤。”
殊不知,央姬就等着这话。
央姬放回帕子,宫容坐到榻上,微侧身。央姬走过去,只觉喘不过气来,恍然大悟:这解衣裳的活计,她还真的不会!
央姬蹲下身,先解了宫容的翡翠玉带,心跳的又急又乱,手指都在抖个不停。
白色的长袍敞开。长袍后面是十五道鞭子的裂痕,伤口狰狞凝固暗红。
央姬忽然想哭,泪水挂在眼眶里,像清晨摇摇欲坠在新荷上的露珠儿。
央姬手抖的不行,横了横心解了宫容的长袍和中衣。衣衫黏在伤口上,央姬扯的心疼,偏生宫容是动也未动。
宫容光滑如白瓷精致如琉璃的胸膛和手臂完全袒露,背后十五道鞭痕触目惊心。
“哥哥一身是血……哥哥不要死……哥哥不要……”恍然君公子那日的嚎叫就在耳边。
央姬的泪水滴滴答答了下来,切切凿凿。
央姬小心的用帕子擦着鞭痕边的血迹。后又用烈酒清洗伤口。宫容端坐不动。
央姬先是落泪,后是小声啜泣,最后是难以遏制的哽咽。
宫容蹙眉不耐:“央姑娘素来伶牙俐齿胆大妄为,连义父都敢去招惹,如今怕成这样,难不成宫容是洪流猛兽?”
宫容故意曲解调侃。她反而更加心酸。
央姬细致的擦好药,缠上好几层棉带,从胸膛到整个背部都被绑的厚厚实实。宫容只觉这个傻孩子把他捆的行动不便,看她那副可怜的模样,责备的话终究没有吐出。
而后来,宫容暗自懊恼,他就不该看她可怜。
姬女多狡诡,果真不假!
央姬把他捆缚的行动不便,刚好趁机占足了便宜。
“千岁既是不便,央儿喂千岁用膳……”
“千岁既是不便,央儿伺候千岁漱口净面……”
“千岁既是不便,央儿为千岁摘冠梳发……”
……
这根本就是明目张胆睁眼说瞎话的占便宜!他又不是缺了手!
他面色阴沉,她视而不见。
****
央姬忙完,已然一身是汗,去沐浴了下,外着浅鸦青素烟藕丝滚雪细纱寝衣,娉婷生姿进屋时,才刚酉时。
宫容侧身躺在木雕花大床上,一手闲适的支着下颚,青丝如墨逶迤铺洒。赤|裸的手臂如玉雕琢,骨节分明的长指比玉葱还要漂亮。
宫容阖目,呼吸清浅。瓷白胚滑釉清精雕细琢的美面自成矜贵。
央姬端了一盆热水蹲在床边,轻声唤他:“千岁,央儿服侍千岁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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