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见何劲一身雨过天青胸前袍摆梨黄刺绣直缀长袍,头戴束发缠带银丝玉冠,腰缠玉带,看起来是份的富家公子哥,连忙赔笑解释道:“这位爷,您能第一眼就瞧到这镯子,证明爷您的眼光确是不错。这银镯子是很普通,金花生统共也用不到五钱,但这镯子可是大有来历的。”
“哦?什么来历?”
掌柜正待说话,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来,“掌柜的,我昔日当在你这儿的吊金花生的银镯子可有给我保管妥当?”
何劲与掌柜连忙望向声音主人,何劲忽然双眼一亮,眼前少女身穿雪里蓝对襟窄袖长褙子,粉蓝立领中衣,下身梨耦色月华裙,头上插着月牙白中间嵌祖母绿宝石的芙蓉珠花,齐整的刘海下,嵌着一对黑葡萄似的双眸,唇角隐隐含着浅笑,模样儿很是清丽,颊边那若隐若现的梨窝很是讨喜,看起来甜美可人,娇俏爽丽。
何劲身为堂堂总兵府的长公子,自是见多了貌美女子,也就见怪不怪,很快就收回视线。
但很快,他又忍不住偷偷瞟了过去,这个女子,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
掌柜见到如此一位美人,一双势利的眼也揉进些许的友好,连忙说:“但凡客人当到我这儿的活当,我们玉宝斋都会保存两年以上若无人来赎,便推出售卖。姑娘是什么时候拿来当的?可是有当据?”
锦绣从浅蓝色的窄袖里掏出一个借据递给他,“去年四月份当的。也才一年呢。”
掌柜瞧了瞧,忽然一脸庆幸,然后说:“唉呀,姑娘来得可真是巧,也幸好姑娘早来了一步,否则这镯子真要易主了。”然后对何劲赔笑道:“这位爷,您手上这只镯子,小的可不敢卖给您了。”
冬暖这时候也才发现何劲,脸色陡变。锦绣到底有着两世为人的经验以及镇定功夫,在这种地方见到何劲,虽然心下暗道晦气,但面上却毫无异样,观察了何劲手上的镯子,质问掌柜,“不是说好了要给我保管两年吗?”
掌柜连连赔着笑,“姑娘息怒,请听小老儿解释。这镯子原是搁在库房里的。去年谨阳侯世子前来赎他的玉板指的时候,特地瞧中了这镯子,非要高价买去。小老儿紧着商人诚信为本的原则,没有卖给他。前儿个不久,顾世子又来讨要这个,小老儿费了好大的唇舌这才让他打消了主意。原本这镯子是放在库房里的,后来小老儿见它生了灰,这才拿出来细细打理,正在打理的时候,又凑巧让这位爷瞧中了。姑娘,小老儿真不是故意要卖您的镯子。”
何劲一脸惊讶,扬了扬手上的银镯子,对锦绣道:“这镯子是你的?”
锦绣没有理他,对掌柜道:“算算多少利钱。”
掌柜对何劲赔了个不是,微微鞠了个躬,说了句“公子请稍候,您要不再去瞧瞧别的?”
何劲不可置否,“忙你的吧。”
掌柜这才低头夸腰地拿了算盘,仔细算了起来。
“……姑娘当时当了10两银子,当期是两年,按一月1钱的利息,姑娘应该支付我12两另两钱银子,这多出的几天就算了。姑娘您意下如何?”
锦绣如今不比往昔,腰也粗了,也不在乎那多出的银子,说:“如此,甚好。”然后拿了一绽十两银子出来,又摸了几块碎银子,“麻烦掌柜称一下吧。”
办了一切手续后,锦绣拿回镯子,掌柜又殷勤地替她找了盒子给她包好,然后一路恭敬地送了锦绣出门,“王姑娘慢走。下回有空再过来逛逛。”
掌柜目送锦绣离去后,这才进入店子里,转身就发现何劲就立在身后,唬了一跳,“这位爷,可有选好的宝贝?”
何劲目光阴鸷,不答反问,盯着锦绣离去的背影,“你认得她?”
“唉哟,东大街西直胡同里的锦绣药铺的东家锦绣大夫,整个金陵城的人谁不知呀?”
“我当然知道她是大夫。只是区区一个大夫,有必要这般恭敬?”
看来这又是个自以为家中有点权势就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二世祖,掌柜见怪不怪,脸上笑容却是不变,“像爷您这样含金汤匙出身的人来说,小小大夫自是不放进眼里。可对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讲,得罪了大夫可是没好处的。”
第100章 落水
何劲回到家中,才刚进入二门里,便被一个从里头冲出来的小厮给撞了个满怀,本来心里头就不爽的他一把抓住小厮的衣服,喝道:“赶着去抬胎不成?”
“爷,里头有老妈子吩咐小的,夫人不舒服,要小的赶紧去找大夫过来给夫人瞧瞧。”
何劲松开他的手,“娘病了?那你还不快去请大夫。”
“是是是,小的这就要去。”
小厮走了没两步,又被何劲喝住,“打算去请哪家大夫?”
“回爷的话,咱们府上外伤一般请的妙手齐,内腑之类的病都是请圣手刘的。这回当然是去请圣手刘来着。”
“不是说金陵出了位女大夫吗?据说医术还不错,怎的不去请那位女大夫?”
小厮苦着脸道:“唉呀,爷,府里的规矩便是如此,这个小的可不敢作主。”
何劲摆摆手,“算了,快去快回。”
小厮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跑了。
何劲又去了母亲的院子,只见何夫人身穿月牙色穿蝶百花薄袄儿,正斜躺在床上,一脸的晦暗之色,何劲一脸担忧地问道:“娘身子哪儿不适?”
何夫人有气无力地道:“没什么病,我儿休要担忧。去做你的功课吧,可别落下了。”
何劲点头,“可是娘您的气色很不好。”
“真的没什么的,就只是一时气堵而已。”
何劲惊讶,“是谁给娘您气受?”想了想,又说:“可是那杨姨娘又给您添堵了?”
“不是她,她还没那个胆子。”因何家就儿子这么一个嫡子,丈夫非常重视,从小都带在身边培养,以至于儿子与她这个亲娘反而生疏。何夫人与丈夫并不是很和睦,若非因儿子优秀出色,让丈夫颇给了些颜面,她早就被那些妾室给挤兑得不成样了,以至于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反而有些讨好了。
何夫人又说:“子昂,娘并没有病,而是被气病了。这心里呀,可真难受。”
何劲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淡淡地道:“娘被何人气病的?说给孩儿听听。”
何夫人捂着胸口,想着今日在顾家受到的冷遇以及表妹说的那翻话,心口又是一阵一阵地疼。但她娘家早已没落了,表妹以及整个谨阳侯府却是她在丈夫跟前唯一的支撑,于是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地道:“王锦绣。”
……
“先生,最近见你头风病似乎没再发作了。可是王锦绣的药真起作用了。”这日里,当处置完了要紧事后,一时间无事可做,一身藏青色便袍的朱子权望着穆少清,“要不再命人弄些鸽子炖天麻再筑固筑固。”
“有劳九爷关怀,我这病已无大碍。”头晕顽疾总算远去,穆少清精神非常不错,朗声笑道:“金陵不愧为人杰地灵。区区一个小女子都有如此医术,实是难得。”
朱子权笑了笑:“那是,当初我身受重伤醒来得知是她给我医治时,可也吓了好大一跳。”
穆少清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老祖宗的话却是有理。”
朱子权长长一叹,“可不是。那丫头如果脾气再好些就成了。”其实他心里仍是很感激王锦绣的,可那丫头那一副臭脾气,每每都让他气得牙痒痒。以至于每回见到她,总要做出事后连他自己都要后悔的事来。
穆少清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的主子,话锋一转,“承蒙九爷康概,明明手头紧张,为了我这病,还让九爷失去圣上赐您的盘龙玉佩。少清实是惭愧,亦是受宠若惊呀。”
朱子权脸色不大自然地道:“你别听田大山胡说八道。我身上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得花不完。”
穆少清惊讶至极,“可是我听说,那日九爷还拿圣上赐您的玉佩抵诊金。”
朱子权春色越发不自然了,清咳一声,“不过是故意诓那丫头罢了,你倒是当真了。”
穆少清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拉长的声音,以及一脸了然的神情,使得朱子权越发不自在了,随便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了屋子里,飞也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紧连着卧房的明间,靠窗的一面摆着一对红木束腰桌案,朱子权坐了下来,坐在桌案前,愣了会儿神,忽然七手八脚在旁边的紫藤筐找了着什么,总算,在一堆无关重要的物什中,刨出了一块似绣帕又不像绣帕的巾子来,这巾子底色倒是白色,但上头却沾满了灰迹,变得灰扑扑的,早已看不完原来的颜色。
最后,发泄似的把巾子丢进一旁专放垃圾之物的篓子里。
……
春光明媚,桃红柳绿的三四月间,迎来了一年中二十四个气节中的清明节,这一天,是扫墓节,也是各家大富千金得以出来踏青散心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