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艰难,但父亲何尝不艰难?这四年来,家里为了支撑她这个无底洞,已经虚耗无数。家人为了不给她引麻烦,一直谨小慎微,丝毫不敢有半点放纵。二叔三叔为了生意疲于奔命,父亲在官上的卑躬屈膝。所为的,就是乐正一家,后代延世的兴旺发达。
所以此时。绯心就算再惊讶也顾不得太多。她要这个荣耀。比任何一切都想要得到!
绯心亲手把荷花拼盘摆上桌。这荷花拼盘共三十六个。各自成小盘。相拼便是朵荷花造型。可据需要自行安排。三十六片可以拼全。也能随意拆减。瓷是皇家供窑烧地白瓷素花。淡淡水蕴色。白得润如玉。墨蕴若云浮。
云曦坐在檀木雕桌边上。看着绯心垂首动作。今天她又是亲自下厨。所以手上没任何环饰。十指如葱。骨骼纤细。肌如凝脂。托着盘。与瓷光相映。惹人迷离。更因盘中所盛地食物。泛起热气一蕴。竟让云曦有些恍惚。
绯心拼了约有十来样。中心小圆碟。边上团簇一圈。居然全是淮南地方上地小吃。什么梅干汤线。茶卷酥。糯米黄。粉蒸珍珠包。细米元子之类地。绯心就地取材。有些为了让皇上好入口。还是用了替材。比如这糯米黄。本来就是用打碎地咸蛋黄。加糯米粉揉着一蒸。但绯心给换成蟹黄。还有粉蒸珍珠包。本来外头是包一层薯粉沬子。绯心用地是玫瑰粉碎。
云曦瞧着这些小点。轻笑道:“真是没想到。贵妃一向有大家之风。还对这些子小吃有研究!”
云曦其实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但绯心就多想了几层。觉得皇上话里挟了别的意思,她深闺在家,从不抛头露脸,这些子街边小手艺又是打哪学的?
搁着平时,她也不解释,省得惹皇上不爽快。但这几天,她心里头激动的很,这才巴结的格外卖力。所以一听他的话,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回皇上,因臣妾家姐最喜这些,臣妾家里便养得几个专门做小点的厨子。臣妾就是跟他们学的。”绯心一边替他布菜,一边轻声应着。
他扫了她一眼,制香,做小菜,反正不是家母喜欢就是家姐喜欢。进了宫,修枝插花,折腾盆栽,请什么白玉观音,金叶佛图,那就全是太后喜欢。平日家还顾着姐姐妹妹,玉灵芝,撺丝缀……她是忙,她天天忙的团团转,他成了墙角蹲着喝凉风的了!
绯心半晌听不见他开口,把小碟往他面前送了送,也不见他起筷。心里就有点慌了,再偷眼瞧他面色有些微戾,一时也搞不清哪里又说错话做错事惹他不爽了。她本能的就又有点想临阵脱逃,说实在的,他们之间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此时绯心是怎么也不能再脱阵,得知她能随圣南巡,这消息真的比三叔到京还要震憾。她现在都顾不得想别宫的会作何感想,只是想着千万不能再得罪他,让这件事再泡了汤!
她这般想着,但也实是说不出什么合适的劝他吃东西的话。只得壮了贼胆,又把小碟子往他跟前凑了凑。他瞧着她的指尖,再看她一脸可怜兮兮,莫明就里的样子。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说,执了箸随便挟了一点往嘴里放。其实她的手艺也谈不上多精,不过是东西新鲜,放到嘴里倒也别有风味。
“坐吧,陪朕也用些。”他轻声说,“这回你也用不着多带人,挑几个你用的上的便是。”
“是,臣妾谢皇上体恤。”绯心抿了唇,点头应着。小心翼翼的说,“皇上,这些还过得去吗?”
“不错。”他随口说着,她这边又默着没话了。他让她带的也有点发僵,不觉也有些味如嚼蜡。过了一会,有些没话找话说:“这几天宫里都说什么了吗?”
一说这种“工作”上的问题,绯心马上精神一振,气也顺了腰也直了,人也自在了。她放下箸,忙着给他添汤。身后绣灵一看她不忙回话,先是动作。心里就明白,不待绯心开口,已经悄悄打发人远远的退下去。
正文 第029章 天下唯信最难逢
绯心把汤放到他面前,然后轻声说着:“皇上,这几天臣妾一直督着各府办事,也都顺条顺理。不过前儿有妃嫔来向臣妾诉苦,说有奴才克扣她们的用度。”
“哦?”云曦瞧着她的表情,微扬了眉毛,“各宫例用,都是按本可查。到底哪个胆大的,敢发这样的财?”
“此事臣妾本来不想烦着皇上,但臣妾思量再三。内府各司衙门,虽然说掌管宫内之事,不涉民间。但是内宫好比一个大家子,各姐妹在一处,若是司府总有这等欺上瞒下之徒。不但是坏了规矩,也使得姐妹难顺。如今南巡在即,臣妾怕到时皇上离宫,诸事难料,内宫不安,也扰了皇上巡授。所以这两日想会同宗堂,居安,将此事一并解决。”绯心静静的开口,“若是查明属实,必要严办,再选贤能为任才好。”
云曦面上抖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是哪个向你诉苦?让贵妃如此重视?”
绯心应着:“毓景宫的郑奉媛,辛奉媛,林奉侍等人,皇上若是不信可以亲自……”
“朕不想亲自召见,贵妃代朕问了便是。”云曦一边吃东西一边说,“用人不疑,朕信你。”
绯心怔愣住了,他第一次这样说,朕信你!这次,她是准备借着郑奉媛的事,把手伸到内府衙门各地去的。她要自己培养的心腹去担当重任,进一步掌控后宫。这是郑奉媛的用途,也是将她的母亲带进宫来该付出的代价。这里面不仅有她的忠心,也有她的贪图。但他还是说,朕信你!
“皇上……”她刚开口,他忽然丢了箸侧身向她。伸手一抬,指正拂在她太阳**贴鬓一点。她微怔,忍不住一抬眼,更触到他那双闪亮的眸子。
“还以为你又碰出一块青,感情是烟灰。”他四指扶着她的头侧,拇指在上面轻搓了几下。让她的脸霎时又红了几分。
她怔怔的看着,见他微笑:“怎么弄到那里去了?”略是含慎,却温脉淡淡,让她不由的也牵了唇角:“臣妾也不知。”
他看着她,目光凝驻之处,别有深意。她亦不敢动,任面颊渐变滚烫,犹自呆呆。他的手微微滑落,勾到她的颈后:“朕在这里,你不自在?”这话曾经也说过,只是此时,却带了些黯然。让绯心的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楚。
“臣妾不敢。”她这话也不止一次说过。只是此时。有了涩涩之味。
两人这般静凝。似是成雕。却目光交汇又成风云流转。似是如此合谐。又像谬隔千里。良久他叹:“其实你想要地。不值得什么。是朕以前没瞧懂你。”
他话里意思她明白。一时之间百感交集。两人相处一直尴尬。原是因为看不懂彼此所求。他那句。是朕以前没瞧懂你。实是通了她地心!让她眼眶微潮。亦有些微微颤抖。
“这次南巡。朕就了了你地心事。”他接下来地话。让绯心地眼一下瞪大了。眼泪倏然而落。身体颤抖更剧。觉得心里翻江倒海。热浪烧腾。她欲起身。嘴唇微颤。他却笑意又起:“别忙着谢。你知道地。”
她点头。生生抑住那冲口而出地叩谢之词。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他是一个施恩望报地人。他要地是等同甚至更大地回报!但没有关系。完全没关系。她不在乎他还要她做什么。只要她心愿得成。其他地她都不在乎!
云曦忽然伸手抱住她。她地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不想也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流眼泪。不管是因为高兴还是伤悲。她都要维持她地端庄高贵!既然要了她地心事。就该连这个也一并成全!
他知道她在哭,是高兴的,满足的,同样也是疲惫的。她想要的,其实不值得什么。的确是,声名,乐正家的声名。对他来说,举手之劳。对她而言,便要穷极一生,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的重负。她被声名所累,却无法挣脱。因她也是乐正家的一份子,是乐正家迈向世族的希望。得到声名,她不见得会幸福。但失去声名,她一定会痛苦。
她没再问他,想要她做什么。他知道,不管说什么她都会做,而且她一定会做的很好。但他想要的,若是她根本没有,他又该如何是好?
五月初一,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荷塘里,有早荷微露,木芙蓉岸上生姿。太监们都换下深青服装,改着淡蓝色服。宫女们亦都换上深深浅浅的粉与白,有如在宫里游走的花瓣。过了端午基本就要入夏,司掌内府也要准备放新一季的月例,同时皇上起行在即,各项安排已经开始收尾。
就在此时,贵妃会同宗堂令及居安府,这两大内务衙门着手开始清理内宫驻虫。此事是由郑奉媛向贵妃告状而引起的,说司掌局克扣宫妃用度。一套常服的裙,收布帛绢丝五丈有余。冬日以黑炭替白炭。按例分的东西也都以次充好,以旧当新。这事一起,马上有很多低阶的妃嫔应和,说司掌局作为分派的府门,掌事太监从中取利,收取大量贿银,以至不给钱者便从月例里生扣。而她们碍于身份,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