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却是被打断,沐隋枫牵起自家皇子妃的手,冷冷转身:“戚将军,我家皇子妃需要回帐梳洗一下,恕我们先行一步。”
两人回到大帐,她要沐浴更衣,他便是要走,她一时吃不准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又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要把话说开也不是个好时机,叫住了他却是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反倒是驸马开口打破了僵局:“你先换身衣服洗个澡,我有事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大帐里炭火烧得很旺,屏风后面已是备好了一大桶热水,热气蒸腾。
那身血衣脱下来扔在地上,已是湿得不成样子,全身上下均是黏黏一层血污,盘起的头发解开来,散发出一阵浓浓血腥臭。
侍女流云从屏风外绕进来,手里持了一个小瓶子:“这个药往水里洒一些,去血腥味很有效。”多日的相处,她们已是有些习惯了这个时不时就弄出一瓶“有奇效”的药来的侍女,乐桃扒在浴桶边,看着流云往热水里洒药粉,吸了吸鼻子:“这个药味也不好闻。”
“嗯,”流云点点头,“所以一会儿去了血污还得再冲洗一次,我去命人再烧些水来,请皇子妃先沐浴吧。”
身子泡入水里,才发觉关节处手臂上还是擦伤了好几处,火辣辣的疼。看着水面上浮起的血水,她心里却想着方才同驸马之间几句对话带出的诡异气氛。长长叹了口气,又是想到那戚家的戚雁淮将军,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驸马在人前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看来,若不是他今日真是气极了她,那便是,真的很讨厌戚家的人了…
皇营大帐,戚将军和皇子妃一同猎杀巨熊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避开去校场看熊尸的人群,沐隋枫径直来到营区中央一顶白色大帐前,掀帘而入。
大帐之内一个白衣男子一个软甲将领,闻声白衣男子回过头来,看见来人叹了口气:“还是迟了一步,今日陪同佑安和皇子妃狩猎的侍从,已经全部处决。”
——
帐外夜色已经悄然降临,营地里点起了篝火,映上白帐之中围坐桌前低声密谈的两个身影。
“隋枫,你当真觉得此时同父皇有关?”瑞王沐越霄蹙眉开口。
拿起桌上那只钝角箭头,沐隋枫沉声开口:“此事设计得如此周密,也只有那个人有这个能耐布局至此了。”
先是在围猎第一日让珑瑜参加套马比赛,借此机会将她安排入围猎赛,再以教导佑安箭术为由将珑瑜安排在佑安身边,便可以完全掌握她在林中的动态;
接着便是命人将珑瑜的箭全部换成钝角,因为珑瑜此行目的并非打猎而是教导公主,所以并不会去射杀大型猎物,而这样的箭头要射杀兔子山鸡之类的小兽轻而易举,却是绝对无法穿透巨熊坚硬的皮毛;
最后便是那致命的巨熊陷阱!皇家围猎的区域事先均进行过清场,绝不可能出现如此大型猛兽,而事发之后随行公主的侍从全部未经审问便被处决,不是杀人灭口掩盖真相又是为了什么?
沐隋枫的这番分析合情合理,沐越霄又岂会想不到?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父皇竟会为了伤害那七皇子妃,将佑安置于如此险境!正是这么想着,便听对面沐隋枫冷哼一声,下了最后判断:“原本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派了皇子府的禁卫装扮成侍从今日一同进山,但是方才才知道进山之后圣上便是下令将侍从重新调配了一番,给珑瑜和佑安换了一批新人!能做到如此,三哥,你还能信誓旦旦保证此事绝对同那人无关?!”
那清润浅瞳中一闪而过的冷意看得沐越霄心头一震,特意安排了禁卫?他竟是不知原来七弟对父皇已是防范至此!而父皇,更是洞悉一切在最后时刻抽调了侍从换上自己原先备好的人马,只为将那七皇子妃置于死地?
脑中想着这场博弈杀伐,沐越霄清俊的容颜上泛起一抹素白,又听沐隋枫在身侧淡淡勾唇,轻笑开口道:“三哥,你是不是以为经历了上次的事,父皇已是,完全放过我了?先前数月的平静,我也差点便要这么以为了…只是如今看来,却是缓兵之计!攻其不备,的确是那人一贯的风格!”
看着身侧七皇弟那愈发阴冷的神色,沐越霄犹豫开口,却是自己也觉毫无说服力:“隋枫,你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此事也许还有蹊跷,佑安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女儿,父皇又怎会…”
最宠爱的女儿?呵,在那个人心里,真的有哪怕一丁点儿骨肉血亲间的感情么?沐隋枫淡淡勾唇,缓缓起身,那裹着叹息的声音轻如絮,却是冷如冰:“最宠爱的女儿?不正是因为是最宠爱的女儿,才是这个陷阱最完美的掩护么?”
——
沐浴更衣一切收拾妥当,待到帐子外都黑了下来,却还是没能等到她家殿下回来。冷秀颜靠在软榻上心不在焉翻着书,每当帐外有人声经过便忍不住张望一番。
“公主,今夜您不是同驸马约好要出去的么?如今还去吗?”乐桃捧了杯热茶放在案上,开口询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冷秀颜冷冷瞥了她一眼,懒得回答。
乐桃却是索性在塌前站着不走了:“公主啊,驸马现在还不回来,会不会是生您的气了?”
原来,便是连自己的侍女都觉得今日之事是她太过鲁莽了么?轻叹了口气,冷秀颜坐直了身子,望上对面那张小脸淡淡开口:“乐桃,你觉得驸马会因为杀熊这个事生气么?”
嗯,乐桃点点头,答得认真:“公主啊,虽然乐桃知道您是为了救佑安公主才出手的,但是那是只这么凶猛的野兽啊,天知道会出什么危险?而且当时还有戚将军和那么多侍从在,公主您其实…是不该出手的。”
看着公主沉默不语,乐桃继续动之以情:“而且驸马本就特别担心公主的安危,我们好不容易成功逃到了北丰才过了几个月安稳日子,若是今日公主出了什么事,您说驸马该怎么办?自己留在营中让公主一人出去狩猎受了伤,驸马肯定会觉得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公主!”
一句没有能力保护正好戳在冷秀颜的痛处,红唇轻咬凤目之中泛起复杂情绪,一边“另有所图”的某人却是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已是造成了严重后果。
“所以说,这有了误会就要积极去要解决啊公主!若是驸马不愿回来见公主,您可有想过自己去找他?”乐桃再接再励。
“…我去,找他么…?”冷秀颜一瞬微愣,露出犹豫表情。
“嗯!为什么不能去?公主杀熊都敢杀,找个驸马还不敢去?而且话本子里都说了,女子有时就该积极主动一点,不能什么都指望男子来做哒~奴婢刚刚去打听过了,驸马是去了瑞王殿下那儿,现在估计也该出来了,公主这个样子也不必再收拾,不如奴婢现在就去唤小厮给您牵马来?”
心中有些复杂又有些担心,冷秀颜就这般没头没脑被乐桃这丫头一鼓动,推出了帐子。帐外夜幕已是降了下来,蓝黑的天空中点点亮起了繁星,夜风清软裹着淡淡青草香吹在脸上,望着前面的夜色,她微微叹了口气,心想该面对的事总是要面对,不如就在今晚把想说的话都说清楚了?想着,便是牵起马来,朝着瑞王的帐子缓步而去。
身后,笑眉笑颜的小侍女看着自家公主走远的背影,将帐帘一放豪气冲天:“好了公主成功哄走了,揽月姐姐快拿牌来,写意姐姐快去叫了流云姐姐回来,今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我‘乐半仙’一定要把昨日输的全部赢回来!”
——
他从三哥帐中出来,之前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帐外等他。
一袭白衣的小姑娘,牵着一匹黑色骏马,看着他出来,她在莹润月光下笑得柔柔静静,眸中却是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驸马,先前说了要去赏月的,我来…接你来了。”
刚刚驯服的野马“追风”,却是很快接受了两人共骑,她站在一侧,看着驸马笑得温和抚着“追风”颈项,便是这么轻声言语了几句就把她的“追风”哄得乖乖的,她淡淡勾唇,却是毫不惊讶。
只是今夜的气氛啊,却是和早晨完全不同了…
她微微偏头看他,看那浅茶的眼眸更加幽深,看那清淡的眉眼更加清冷,他的心里有着沉重的心事,她害怕,那个心事,会是她。
便是这样,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直到“追风”载着他们到了这处广袤的草原上,置身于无边无垠的长草间,夜风吹乱了她未绾的青丝,他终是轻柔抚上她的长发,用指尖捋顺了握在掌心,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身子拉住缰绳,他微微俯身,将她轻轻搂进了怀里。
远处那夜幕和草原相接的地方,有一轮巨大的明月,并不是很圆,却是很亮很亮,那抹光亮看着幽冷,竟是让人一瞬生了寒意。
一轮明月,两人共骑,怅然,无话。
空旷苍凉的天地,会让人一瞬察觉自己内心的渺小,这一刻心底里所有的情绪都会席卷而来,翻江倒海,淹没了理智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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