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灿烂的笑颜他看在眼里,亦是勾唇笑起来,浅茶的眸子里亮晶晶的,他边笑边叹气:“是啊,原本没去过东离还不知道,结果到了盛京第一日圣上设宴,当时就震惊了——先前那十几年在北丰吃的都是些什么啊…”
看着他那有些夸张的语气神态,又是想象了一番他第一次吃东离美食时那惊叹的样子,她终是忍不住破功一下笑歪在软榻上,拉着他的手直晃:“是啊,今日那萝卜饼,吃起来是涩的,还有那五色糕,五种颜色居然是一个味儿,还有那盘子边放的雕花,那么大一坨,像颗大花菜似的…”
看着她那乐得不行明显是兴奋了的样子,他亦是笑弯了眉眼,末了扬扬眉补上一句,你确定那不是一颗真花菜?终于把对手一击击毙,笑到“阵亡”。
笑过之后心情好了不少,她知道他是看出来她心里有事故意逗她开心,心情便是更好了一些,两人一路说笑,马车颠簸跑了一阵,忽然从扬起的门帘飘进来一丝青草香,她起身撩起帘子一看,马车竟是已经跑到了郊外。
“我们这是去哪儿?”
“带你去见个人,”他偏头淡淡一笑,“珑瑜可有听过百里玥?”
百里玥…?她在心里默默念了念这个名字,“你是说,那个神医百里玥?”
见他点头,她有些惊讶,神医百里玥么?那个医术高明起死回生的“医圣”?五年前这位神医似乎是预测了连禹国君的死期而被连禹国囚禁,却是在狱中离奇失踪,原来这个人现在在北丰么?
“这个神医百里玥是你朋友?”
“嗯,”他点头笑笑,“一个故人。”
说话间,马车便是慢悠悠停了下来,车外穿来燕回恭敬的声音:“殿下,公主,到地方了。”
这个位于辽城郊外大山脚下的小地方,真可谓是一处世外桃源。虽还是冬末,草地却已是发起了新芽,山顶的雪也已是渐渐化了,缕缕汇成山脚下的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白云照水,春鸟啼鸣,微凉的温度反倒叫人醒了神智,只觉心旷神怡。
他们一路走过草地,踏着溪石过了小溪,再往前走了一段,穿过一处被树枝藤蔓掩过的小道,眼前景色豁然开朗。那一处,白玉石板砌起的小径尽头,柸土拢起的小丘上已是青草满满,小丘前一个白玉石碑,简朴得再无任何修饰,那是一处土坟。
他执起她的手来,两人一同走到坟前,石碑上没有刻字,碑前的石板上放着一个香鼎一壶清酒,看来他们并不是唯一来祭拜的人。
所以说,曾经名动七国的第一神医百里玥,是已经死了么?毕竟五年来,七国已是再无他的任何踪迹。
正想着,便见驸马从燕回手中拿过一壶酒来放到碑前,再是徒手清理了一下碑上枯草,轻声笑开来:“老头,我回来看你了~”
那个语气神态,没有一点吊念亡人时的悲痛严肃,却显得十分亲近,她不禁有些好奇偏头打量他,却见他一下回眸看过来,笑着揽上她的肩,一副展示的样子将她往坟前推了推:“老头,这就是你要见的儿媳妇~”
儿媳妇?冷秀颜一下愣住了,然后脸便是倏地一下红了,儿媳妇这个称谓让她着实有些反应不过来,仰头对上那双淡看过来始终含笑清润眉眼,她呆愣了片刻,犹豫开口:“那…那我是不是要跪拜一下…”
看着那张纠结绯红的小脸,他本就觉得很有意思,再听她说这样的话,他只觉得可爱得不行,一下勾唇笑开来,在她脸上轻捏了一把:“不用,这老头若是你跪他,他反倒不乐意,给他倒上一壶他最爱的梅花酿,就该很满足了。”
两壶清酒,一壶祭在坟前,一壶轻轻洒在坟头的黄土间,琼汁从柸土一点一点渗进去,梅花的冷香淡淡散在四周,为这冬末山间的孤坟涂添了几分冷清。
但是驸马脸上的笑意,却是暖的。
她很少见过他这副样子,自然随意,毫无掩饰,轻松得甚至有些活泼…在这个墓里的,是他真正亲近的人。
又是不期然间想起了那日他们在朔扬殿朝圣时的情形,瑾帝的威严,戚贵妃的淡漠,他的三位兄长,除了他称为三哥的瑞王,其他两人又是怎样的形容?她竟是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当日的一切,血亲之间,所有的感觉用一个词概括,那便是,疏离…她原以为那是北丰皇室特有的相处之道,如今看着这处土坟,看着这样的驸马,她终是明白了,那样的相处并不是因为北丰皇族不善表达感情,而是因为,他们并不是,他的亲人。
只是他的亲人,却已死。
这样的感受,她感同身受,却是看着他那淡笑的侧颜,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情绪埋在了心里。既然驸马今日是开心的,她便也是开心的,在这墓里的人既是驸马最亲近之人,那他们今日来看他,他亦是高兴的吧,所以这的确是件好事呢,没有什么应该难过的。
整理好坟头,他们比肩而立恭恭敬敬向着墓碑躬身行了个礼,转眸,轻轻对上身侧那双淡望着他的凤目,那里面,微光点点澄净温暖,有着他所期望的所有的美好。望着那双眼,他淡淡勾唇,珑瑜,明年你再陪我来可好?
嗯,她笑着应他,微微点头,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来吧。
——
她原以为扫墓便是他们到此处来的唯一目的,却不想,绕过那处坟墓再是往前,那没有石板铺路的小径一路走下去,竟还有很长一段。七拐八弯的羊肠小道走了许久,四周均是同样的山石树木她已是有些辨不清方向,却忽见前方的树丛后隐隐现出了一间木屋,枯草搭成的屋顶上炊烟袅袅。
这个林子里居然有人住?她有些惊讶跟着走近,愈近愈是渐渐闻到了木屋周围飘着的隐隐药香,木墙草顶,四周简易的栅栏围出的地上种了不少东西,屋外的院子里一摞一摞的竹匾层层叠叠堆满了木架,上面晾晒的,看着均像是草药。
她正看着,便见屋内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男声,带着不悦,气势汹汹:“你这小子到底有没有脑子啊,佛手柑和佛耳草这么明显的区别都会弄混,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的手和耳朵也弄混给我看看啊?这么笨留你还有何用?不如剁了做药引来得有价值!”
屋内隐隐传来小童的求饶声,而后便闻一阵杂乱响动,木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一个白衣男子手持竹匾一下从屋里出来,脸上还带着极其不耐加不爽的表情。
一抬眼一止步,六目相对,其中有两人均是一愣,白衣男子随即反应过来,清冷视线淡淡扫过身前那张云淡风轻的笑脸,勾唇冷哼:“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我们尊贵的七皇子殿下,怎么,当初走的时候那么潇洒不辞而别,现在回来了倒是又想起我来了?说吧,这次又是要求我干嘛?”
那白衣男子眉清目秀看着年纪不大,说话的时候习惯挑起眉梢让自己看起来非常高傲加不屑,只是那语气虽是抱怨却又能听出几分欣喜,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被冷落了一段时间之后在闹别扭的小孩子。
想着她便是有些想笑起来,红唇微微抿起抑住笑意,却似乎还是被那白衣男子看了出来,挑眉冷冷扫了她一眼,那个眼神警惕而审视。
用这般眼神看了她片刻,白衣男子忽然收回目光勾唇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笑着,目光转向驸马他扬了扬眉梢:“怎么,这就是你那怀不上孩子非要从我这儿讨了药去假怀孕的公主小媳妇儿?”
轻佻讽刺的话音落下,望着那浑身是刺到处乱撮的好友,沐隋枫终是勾唇笑了起来,笑着,一贯清淡的声线,他淡淡开口:“阿玥。”
——
好吧,她原以为那躺在墓地里刚刚被他们祭拜过的人是神医百里玥,结果搞了半天,原来这个一身白衣年纪轻轻且脾气极其暴躁的男子,才是百里玥本尊…
没好气的看了他们几眼,百里公子扔下手中的竹匾便是头也不回进屋去了,只是进去的时候却是很“不细心”的没有关门,所以他们两人便很不客气地跟着进了屋,坐到了桌边。
片刻之后,木屋内室跑出来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白衣小童,光光的脑袋肉呼呼的小脸,看着腼腆可爱。小童端着托盘到了桌前,恭恭敬敬给他们上了两杯热茶:“公子,夫人,师父让小起给你们上茶…”
话音刚落便听内室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有什么重物一下摔在了地上,名唤小起的小童一下惊了惊反应过来,连忙着急解释:“那个…不是,是小起…小起自己要来上茶的…”
看着小童那慌张窘迫急急逃开的样子,冷秀颜哑然失笑,两人喝了喝茶又坐了片刻,方听一片安静的内室里传出一阵淡淡的男声:“小起,你去问问那人,今日他来是干什么的?”
话落,便见小童跑出来到了桌前,一副恭顺的样子:“公子,我家师父要小起来问公子,公子今日是来干嘛的?”
轻抿了口茶弯了弯嘴角,某公子淡淡开口:“小起,你去跟你师父说,本公子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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