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舅舅关心。”
呵,戚南天闻言轻哼一声,话锋一转:“只是,若是这东离突然变了天,也不知这‘名不虚传’的珑瑜公主,是否真有能耐登上那至尊宝座?!”
驸马抬眼,清冷桃花目对上使官透着阴险猜忌的双眸,神色一贯平静淡然:“圣上龙体并无大碍,东离国事,就不劳舅舅费心了。”
微凉淡薄的语气,听在使官耳中甚是不悦,冷哼一声开口道:“七皇子殿下,请容微臣提醒一句,七皇子殿下虽为东离驸马,但在这之前您却是我北丰皇子,亲疏之别无需微臣多说殿下心中也应有数,希望殿下以国事为重,莫要忘本!”一番话,不阴不阳的语气说完,使官拂袖转身,徜徉而去。
——
明安殿寝宫,门窗皆闭一室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药香。
绕至寝殿内室,桐木雕花的大床上,一方矮几,床侧点了一盏宫灯,案上放了两叠奏章,东离国君手持朱批俯身案前,提笔落下几行字,这才合了折子,抬眼朝她看过来。
珑瑜公主长叹一口气,连请安礼节都顾不上了,三两步走到床前,语气不善:“不是病了么,病了还不好好休息,这是在做甚么?!”
看着眼前焦急生气的小公主,皇叔勾唇笑了笑,唤了宦侍来撤了矮几奏折,轻轻倚上床头:“并无大碍。”
“既是并无大碍,为何常总管要遣人宣我即刻进宫?御医来问诊过了么,郁林芳是怎么说的?”最后几个问题已是转身向了常总管,明显就是完全不信任床上那“病人”说的话。
常总管闻言微微俯身,恭谨回话:“回禀公主殿下,郁太医昨夜和今晨都来问过诊,圣上近日太过操劳引发旧疾,虽是急疾却并无大碍。郁太医已开了调理的方子,之后按时服药,想必不日圣体便能康复。”
“朕说无碍你不信,现在郁太医和常理都这么说,总该相信了?”身后传来清淡男声,裹着浅浅笑意,“常理就是太谨慎了,明明无需惊动公主。”
“奴才有失考量,圣上恕罪。”常总管跪地叩首,公主连忙宣了人起身,回眸微微蹙起眉来:“常总管也是为了皇叔身体着想,而且发生了这样的事怎么可以瞒着我?我看不是常总管太谨慎,而是皇叔太不谨慎了,郁太医都是怎么说的,太过操劳引发旧疾,既是这样就应该好好休息,还强撑着批什么奏章?”
皇叔闻言微微笑起来,看着有些无奈,含笑的凤目却是清亮:“今日是和驸马一起来的?”
“嗯。”公主淡应一声,垂眸微抿了一下唇。
虽然只是一瞬的神色转变,却仍是被对面的人看入了眼里:“怎的,不开心?”
“嗯?”公主抬眼,微一忪愣,随即淡笑摇头,“没有,没什么不开心…估计是有些累。”
凤目之中闪过一丝探究,皇叔却也不再多问:“如若无事,珑瑜便先回去吧,朕有些乏了,想休息了。”
嗯,公主点点头,起身告退,想着今日皇叔的病情似乎和上一世无异,心中宽慰了不少。走到内室门廊边,又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皇叔,珑瑜的大婚办得如此匆忙,真的只是因为八月初七是百年一遇的黄道吉日?”
皇叔闻言淡看过来,一双清润凤目带着淡淡暖意:“嗯,不然还会是何原因?”
嗯,公主轻应一声,微微福身:“那皇叔好好休息,珑瑜晚些再过来。”
明安殿外,成片的紫藤花木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蝶形花冠坠满轻垂而下的藤枝,微风一过,花海生涛。
她从宫门缓步而出的时候,正有一片游云飘来遮住了烈日,明安殿前暗了一隅,她静静站在那片阴影里,微微仰首,望上那双浅茶色的眼。
“珑瑜…”
那双清浅眸子里满是复杂情绪,垂了凤目,她神色平静,轻声开口:“驸马,待北丰使官启程之后,本宫想搬回凌霄殿,小住一段时日。”
——
东离天肃七年八月,珑瑜公主大婚过后,东离国君圣体抱恙,公主为尽孝心回宫侍奉,入住寝宫凌霄殿,已有半月。
又是一夜,夜深人静,东离公主府,别院厢房内,一室昏暗中,幽幽一束清冷月光从窗柩缝隙中透进来,月光之下,床上和衣而卧的男子,眉头紧锁,额前尽是冷汗。
入眼,是犹如鬼域一般的昏暗寝宫,墨色的地砖,墨色的宫柱,晃动的视线忽上忽下忽近忽远,眼前白色的帷幔飘荡在空中,如同鬼魅一般乱舞。眩晕之间,耳边传来颤抖的声音,含着恐惧哀求。
——父王,这是女子的衣衫…
——父王,我不想,我不想穿这样的衣服,能不能,能不能不要…
——父王,父王!
耳边是尖利的哭喊,一声声,直击耳膜,让他头痛欲裂。然后,他忽然就看见了,那翻飞的帷幔间,一张墨黑色的大床,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缩在床尾,抱头哭泣。
身体在那瞬间凌空而起,如同飞絮一般再不受控制,下一刻,他已是一下重重跌到了那冰冷如石块般的大床上,小手死死抓着身上白衣,透过冰凉的泪水,看着眼前那朦胧之中神色扭曲的男子。
那是他的父王,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北丰国国君,此刻,他正趴伏在他脚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那双看着他的眼睛,那绝对不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己亲生儿子该有的眼神。
——枫儿,枫儿,乖,听话,换上这个,你乖乖的,换上这个给父王看!
那扭曲痴狂的声音,让他恶心得想吐;那殷切地递到他眼前的衣物,小小一团,嫣红如血,那是一方肚兜,于那黑白的空间里,那抹红是那样的刺目,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依附着吞没一切血缘至亲美好感情的欲孽。
那一年,他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只是本能的,觉得恶心。
直到最后,直到他终于忍不住抓着床沿呕吐出来,入眼的最后一个画面,那是他的三皇兄,眸中带着愤怒惊异从大殿门口冲进来,斥责声,哭喊声,纷飞的帷帐,冰冷的大床,均在那一霎碎成万千碎片,带着他一起,直直坠入脚下的无底深渊。
一片浓黑袭来,睡梦中的人终于到了极限从噩梦中一下惊醒,猛然坐起身来,大口喘息。
清冷月光下,厢房之内一片孤寂。伸手抚上额头,全身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浸透,努力平复着呼吸,仰首靠上床头,那总是灵动清澈的浅茶眼眸里,此时此刻一片死灰暗淡。
门外传来侍卫低沉的声音,透着关切:“殿下?”
“没事。”半晌,他努力开口,声音低哑,完全不似平常。
“殿下…”门外侍卫犹豫片刻,轻声提议,“殿下,公主回宫已有半月,如今圣上龙体已无大碍,殿下是否该进宫,迎公主回府?”
迎公主,回府么?缓缓阖上双目,那时时惦念的清丽容颜又在脑中浮现,一瞬便仿似那紧缚周身的寒意都褪了去,情绪亦是渐渐平复下来。
半月未见,他已是,很想她了。只是迎她回府,她会,愿意回来么?
------题外话------
今天开始爆驸马童年黑历史了,如果说白家的小公主是因为佞臣篡位而遭遇了人间炼狱,白家的驸马便是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的孩子。
同是受过伤害的人,同是渴求关爱和温暖的人,才会独独只被彼此吸引,互相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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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山药羹
清晨,重云大殿,高位之侧珑瑜公主放下手中瓷碗,神情不悦:“世人皆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明明有‘孝子’愿意服侍,病人还嫌这嫌那要赶人走的,珑瑜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桌上那一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皇叔难得露出这般无可奈何的表情:“珑瑜,你炖的这个补品,太难喝了。”
“良药当然苦口了,郁太医也说了,皇叔现在的身体适当用些补品是好的,”看着对面那明显嫌弃的眼神,下一刻劝说转成威胁,“而且这个补品珑瑜自昨夜起炖了六个时辰才炖好的,皇叔您当真不喝?”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在这重云高殿上,公然威胁当今圣上。四周垂首的宫人们忍着笑,听见高位之上圣上的白玉手件轻叩在青木皇案上,清淡男声里裹着笑意:“珑瑜,你回宫已半月有余,就不回公主府看看?”
公主淡淡扬眉,“皇叔您是不是以为岔开话题就能糊弄过去了?昨日的补品您就没喝吧,今日珑瑜一定看着皇叔喝完了再走。”
看着身侧那一副小管家婆模样的小公主,皇叔轻笑出声,执起案上瓷碗来,凤目淡淡扫她一眼:“珑瑜,究竟是朕在岔开话题,还是你一直在岔开话题?”
公主一时语塞,看着皇叔蹙眉将碗里的药都喝了,垂眸递上一小碟蜜饯,沉默不语。
北丰使官刚刚归国公主就回了宫,明明是新婚燕尔却对驸马避而不见,连提也不愿提起。这几日他家的小公主偶尔发呆,时时烦闷,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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