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见房玄龄面上也是极赏识他的神色,笑道:“你先下去,今日之事莫要对外人道。”
他俯身施礼始终规谨地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我阻止了内侍继续宣召,对房玄龄道:“看起来房大人似乎很是欣赏这个展卫风。”
看着我凝淡的神色,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黯淡地垂眸:“在断案方面微臣却是不如杜如晦良多,总不自觉以个人喜恶来判断这个人的好坏。”
我含笑道:“房大人足智多谋,秦王自然要将这等要紧之事交予你。只意识到便好,下面可不要再犯。”
他心悦诚服地点头,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方才不曾有的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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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传召了陆肖进来,大体打量了一下,在外貌气度方面确实不如展卫风,略显短小的身体甚至有些佝偻,给人种老气横秋的感觉。举止亦不如展卫风洒脱,单膝跪地时一双眼睛四处瞥,给人种贼眉鼠眼的感觉。
房玄龄向他询问了当日发现韦曦尸体的经过,发现说辞与前面的展卫风不出其二,遂问道:“陆肖,本官且问你,你家中是何亲眷在韦府当差,你又是在何种情况下见过韦家大公子?”
陆肖磕磕绊绊道:“回大人,微臣的一个远房表妹在韦府中给大小姐当侍女,往年上阳节时大公子总会给府中上下分发些银镙布蝇,表妹家中已无人,便时常叫了属下去取些回来家用。”
房玄龄应道:“你那表妹姓甚名甚,家中可是遭逢了变故?与你又亲疏如何?”
他道:“表妹名叫杜蕊,其父曾在已故罪臣刘文静家中当差,因谋反案受到牵累被诛杀。亲戚们怕引祸上身均和她断了联系,表妹无法只得远走他乡,到了洛阳进了韦府当差。”
听他竟提到刘文静,不觉添了几分精神。这些人竟各个暗藏玄机,大有来历。这其中盘根错节似乎都聚到了一起,会是巧合吗?
房玄龄显然也愣住了,想来他与刘文静曾同在秦王府当差,也算了有薄交。不过房玄龄不愧反应机敏,随即反应过来,问道:“展卫风说你曾在张须陀手下当差,而后被俘进了内廷当禁卫,那么你表妹可是来投奔你得,可也是你为她谋了韦府那个差事?”
陆肖道:“属下哪有那个本事。韦家是钟鸣鼎食的显赫门第,在洛阳声明隆盛,少不得官宦巴结,哪轮的上我。不过属下姨夫曾随着刘文静大人进出过秦王府,表妹亦跟着增了些见识,再加之她容色秀丽上得了台面,便被韦小姐看中收纳在了身边。”
这趟浑水真是越搅越深了,连秦王府都给牵扯了进来。我见房玄龄神色也凝重了不少,眉宇紧锁朝我看来,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遂点了点头。他便道:“你先到偏殿等候,不得随意走动,等候本官再召见。”
陆肖应是,低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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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是烈日炎炎,转眼到了午膳时间。紫诺已命人去传膳,不得不叫停了审讯。
我摆弄着臂纱丝缎思虑了片刻,叫来内侍吩咐道:“给两位禁卫和其他人好酒好菜,万不得怠慢。至于刘氏……只给她上些小米粥,别得不许再给。”
房玄龄赞同道:“夫人也看出刘氏没有说实话。”
我道:“刘氏确然没有说实话,但说谎却未必只她一人。今天下午审过给韦曦清洗遗体的下人,可再审一遍刘氏,届时大可让展卫风和陆肖在屏风后旁听。”
他对我的安排很是满意,不禁赞道:“夫人果真冰雪聪明,若能逼得刘氏说实话,定然会让他二人中说谎的人心生慌乱,乱则出差,必定会露出破绽。”
说话间紫诺已将午膳摆好,碟碟碗碗淅淅沥沥地摆了一桌。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对房玄龄道:“我知房大人对那禁卫长甚是赏识,但有一言不得不说。”
房玄龄立马道:“夫人但说无妨。”
“我曾和秦王一起离开离宫,到了洛阳城里的碧芙楼,恰巧在那里遇上了韦曦。而后是我去萧府,又是被韦曦尾随至那里。两次都是从离宫出去,被他围堵。显然不会是巧合,他能对我的行踪了若指掌,定然是离宫里有人通风报信。而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些进出行宫不受局限的禁卫。”
房玄龄却道:“这一点秦王也已料到,曾派微臣彻查宫中禁卫,只是禁卫数目旁多,难以在短日之内面面俱到。不过……方才那个陆肖,倒是和韦家有些渊源。”
我将视线瞥向窗外,见那风光霁月,一片碧绿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茎叶分明。
心中掠过异样,或许万事并非表面所见,只觉得这一切的背后好像有一条线给连在了一起,只是这条线究竟是什么呢?
说话间,内侍通报说傅合清求见。我命人将他带到偏殿,然后留房玄龄在这里用膳。
傅合清见了我却是神色匆匆,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递与我。
雪白质地上磨痕点点,竟是一首小诗。
“佳人居瑶台,惑以倾色殊。壮士为相裁,余者安在哉。”不自觉目光雪冷,将绢帕揉在掌心里。紫诺探头来看,忧心道:“这其中的意思是不是说,韦公子和萧公子是为了夫人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韦公子无辜丧命,萧公子身居牢狱,两人都不得善终。”
我未答,转头看向傅合清:“这是哪里来得?”
“今天一早洛阳城里便传遍了这种绢帕,我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得,只是得了它便匆忙拿来给姐姐看。”
我咬牙切齿道:“好快的动作。”
傅合清却似乎坐立不安,扯着我指道:“姐姐瞧这一句,佳人居瑶台,‘瑶台’为神话传说中神仙所居之地,又为古之宫阙。现今洛阳虽权贵诸多,又有几人能居住在宫阙之中,已有流言蜚语指向秦王。这样下去,只怕……”
第88章 八十九
“怕什么!”我一声断言,随手将绢帛投入熏炉中,徐徐而燃的蓝色火光跳跃着迅速将雪色淹没,一点一点吞噬成残渣碎屑。朝如白雪暮成灰烬,世间浮艳不过如此。
我今早才要审理韦曦一案,便立马有这种含沙射影的传言留出,可见背后之人不是与韦家关系密切便是可时常掌握其况态。这个案子看上去板上钉钉,但有许多地方却又是经不起推敲。那个凶杀也知道,一旦摊开来查难免不会让真相浮出水面,所以在这儿关键出了这么一招想要逼得我知难而退。可笑之极,且不说我断然不会临阵退缩,便是为了今天这等恶毒的流言,我也得给我自己给世民争一个公道。
望着窗外松针上漱漱落下的露水,我冲傅合清道:“韦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可曾却看过韦若和雪芜?”
他的神色暗沉起来,低声道:“去过,只是被雪芜赶了出来。”
“那么今日你就再去一趟。”傅合清低垂的头陡然抬起,不明所以地望着我。我道:“待会儿我休书一封让紫诺给你,以房玄龄大人的名义邀韦若前来离宫商讨令兄下葬之事,就说是秦王临走之前的嘱托。你务必要将书信完整无缺地带给韦若。”
“这……”他神色犹疑,我轻笑道:“我自会派几个内侍跟随,她便不会再赶你了。往日潇洒倜傥的傅公子怎也会叫个小姑娘怕成这样。”
他不在言语,目光羞赧地躲开,俊脸浮上了两朵彤云。我不禁暗叹,天定姻缘果真奇妙,一场劫难反倒将两个彼此疏离的人重新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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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殿时,因那首诗梗咽在怀,总也觉得别扭,继而食不知味起来。紫诺取了盅参汤来,劝着我喝了下去。再见房玄龄时,他眉宇紧锁忧色陡深,料想也是听过了那首诗。见他这幅模样,想必是担忧世民传之在外的名声胜过其他,便出言安慰道:“当下已是骑虎难下,唯有水落石出才能给清者一个公道。”
流水琤琮之声,不急不缓,如珠玉轻动,流淌于寂静的离宫之内。
房玄龄颌首,却是目有所思,踌躇着开口道:“微臣想请求夫人一件事。”见我点头,他继续道:“此事已然将秦王牵扯其中,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与他声名无益。殿下新胜疆场朝野之上威望陡增,这个时候断不可出什么差池。若到必要时刻,微臣能否请求夫人万事以殿下为重,当舍则舍。”
听他之言,却让我蓦然忆起当年他出征刘武周之时,我躲在合意台里看他离去的身影。千重万重宫阙中一幕转身离开的背影,秋阳下如此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再多的荣耀也无法消弭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我们之间分分合合从来都是聚少离开,他的艰辛所了解的尚没有他身边的近臣多。大概只有亲眼目睹了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维护今日来之不易的成果。心里苦涩与温恬并存,若没有他的一再退让和宽宏,怕今日我也没有机会给萧笙翻案,而今若是局面一再恶化,我又有什么资格拉着他一同坠入冰渊。
虑及这里,轻轻应下他的请求,心中五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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