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夫人嘴上道:“我老了,想到想不到的,自己嫡亲媳妇也不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以为然。
“夫人早膳送来了。”小丫头上来回。
“庭儿,你还没用饭吧,跟着我一块吃吧,省得回头费事。”詹夫人惦记儿子大清早起来灌一肚子冷风,又忙命给二爷盛碗热乎粥,垫垫底。
詹少庭就在母亲房中用了饭。
英姨娘一宿功夫把包裹打好,检出旧的不能穿的衣裳送庄子里干活的农妇,尚香拾起她挑出不要的,有点舍不得,“姨娘,这衣裳还能穿,送人可惜了的。”
“府里每季发下四五身衣裳都穿不过来,那个还稀罕这个,跟你说,你踏踏实实跟着我,不会有亏吃,将来只怕比这好的也有。”
尚香听了,奉承起她来,“姨娘这回进府,有二爷宠着,还不是吃香喝辣。”
英姨娘傲娇地撇撇嘴,“这算什么,目光短浅。”
尚香眼睛骨碌转了几下,不敢接话茬说了,主子心思大,可一想二少夫人,噤若寒蝉。
“什么不算什么?”随着话音祝婆子带着几个仆妇丫鬟进来。
“说这点破烂东西不值钱,送给农庄上干粗活的婆娘,这丫鬟舍不得,我就说这不算什么。”英姨娘赶忙把话拉回来,这些话藏在心里,一时忘形,顺嘴说了,心里告诫自己进了伯府,万事小心。
“啊,我当什么,这些东西送人,回府里夫人自有好的给姨娘,如今姨娘有了二爷的骨肉,夫人高兴得什么似的,还不是要什么给什么,短谁的也短不了你们娘儿们的。”这祝婆子嘴好,竟捡好听话说。
“二爷没来吗?”英姨娘往后面望望,看无人进来,问祝婆子。
“二爷说好要来的,临时让老爷派了差事。”祝婆子顺嘴胡编,心里却不屑,一个小妾还得让爷们亲自来接,挺大的脸,也不看看自个身份,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英姨娘看詹少庭没亲自来接她,心里有点失落,转瞬就被回府高兴劲冲淡了。
庄子外车马套好,一行人赶在晌午前回府。
祝婆子把她带到夫人房中,詹夫人歇晌,正房鸦雀无声,詹夫人贴身丫鬟叫墨玉的她领到东次间,小声嘱咐,“姨娘先委屈一下,夫人大概过半个时辰就醒了。”詹夫人作息时间极规律的,每日晌饭后都小睡一会,养养精神。
英姨娘也知道夫人屋里的大丫头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了,不定几时在夫人面前下话,吃了暗亏还不知道,就欠身,赔笑说,“姑娘忙吧,我又不是新来了,知道规矩。”
墨玉就忙活去了。
英姨娘等了半个时辰,西暖阁有了动静,想是夫人起身了,不敢大意,听外间动静,一会墨玉挑帘子进来,笑道:“姨娘跟我来。”
詹夫人午睡刚起,一个丫鬟拿着象牙梳子正给她拢头发,从镜子里看见她进来,也没回身。
英姨娘蹲身请安。
詹夫人命人,“搬凳子坐吧,有身子别累着。”
丫鬟搬来个凳子,英姨娘也不敢坐,恭敬站着。
“今儿先接你来,怕明儿路上耽搁了,你就先住我这里,等明儿敬茶完事,你在回二房,你主母自会安排你住处。”
英姨娘低眉顺眼,柔顺地答道;“是,夫人。”
“不过有句话我要嘱咐你,今时不同往日,二房有了新主母,凡事你只要守规矩,老二家的是个和气的,不会为难你,就是你二爷那你也劝着俩口子多亲近,知道吗?”
英姨娘知道这是告诫她别争宠,安分守己养孩子,低低声,“卑妾知道了。”
“墨玉,你带她下去,今儿先住在西厢房,那里洁净。”
英姨娘跟着墨玉下去了。
英姨娘下去,詹夫人唤阮婆子道:“去请王御医来,给她瞧瞧。”
阮婆子知道夫人心思细腻,行事稳妥,这王御医常给宫里的娘娘瞧病,一般糊弄不过他的眼。
☆、第四十四回
英姨娘被墨玉带到西厢房,指靠正房把头一间串糖葫芦屋子,临时让她主仆住,英姨娘看屋子干净,像是不大常住人的,床上被褥簇新的,跟乡下屋子比起来,不知好了多少,和尚香互看了一眼,尚香神色间似说奴婢的主意没错吧,英姨娘上下翻腾的心才落在实处,打开包袱,换了件家常衣衫。
门轻轻推开,一小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夫人知道姨娘早起上路,晌饭未用,特意吩咐厨房为姨娘做的。”
“婢妾谢过夫人。”英姨娘笑得很得意。
“姐姐受累了。”尚香接过丫鬟手中二屉食盒。
丫鬟走了,尚香先打开上面一屉,里面四碟子菜,下面一屉,是水晶饺,小笼包子,外带两样点心。
英姨娘吃腻了庄子上的粗糙饭菜,见这些精致吃食,勾起食欲,手也未顾上洗,就坐下吃开了。
眨眼吃下去大半,撂下筷,接过尚香递过来的帕子抹抹嘴,“剩下的你就着吃了吧。”
尚香早已饿了,站在桌子前把主子吃剩的饭菜填饱肚子,捡了碗筷,刚要出门,迎头阮婆子带着一个大夫模样的进来,“姨娘在屋里吗?”
尚香有些愣愣的,半天才从紧张中反应过来,连声说,“在,姨娘正在炕上歪着,才吃了晌饭。”
阮婆子见她手里端着东西,就快走几步,隔着帘子,知会声儿,“姨娘,御医来给您瞧身子。”
又朝身后说声,“大人请。”
太医院的王御医在门口稍顿,让里间女眷稍事准备,直到里间传出柔柔女声,“御医大人请进。”才抬步进去。
英姨娘刚在枕上歪了一会,猛听一声,心咯噔一下,强压下惊慌,撂下帐子,平躺下。
几个人就进来,阮婆子看尚香没在跟前,上面撩开帐子一角,把英姨娘手拿出。
搬过一把椅子,王御医坐下,不慌不忙手搭在英姨娘腕上,凝神半天没出声,英姨娘心里七上八下,咚咚心跳,连自己都能听见,隔了一会,“请夫人伸出另一只手。”
听见这声,英姨娘迟疑地把另一只手伸出,王御医搭在这只手腕上,许久未动。
“怎么,有何不妥?”阮婆子隐隐不安,瞅瞅王御医的脸,又朝帐子里看一眼。
“孕期短,脉象不甚清晰,八成是喜脉。”
王御医说完这句,英姨娘几乎眼泪掉下来,哽咽声儿,“谢谢大人。”
跟进来的尚香心提到嗓子眼,方才紧张得唇直哆嗦。
“大人辛苦,花厅上用茶,我家夫人说了,总烦劳大人,改日让我家二爷登门拜谢。”阮妈妈把人往外让,边说客气话。
“那倒不必,我和伯爷交情,区区小事,不必挂齿。”王御医说完朝外走。
“大人,是不是开几剂安胎药?”阮婆子现成的好人,谁不会做。
“我看这就不必了,药吃多了反而不好。”王御医出了西厢房的门,心里还在琢磨,这脉象说不上那里不对头,暗道惭愧,头一次竟拿不准。
阮婆子惯会察言观色,看王御医沉思的脸,犯疑,心里画魂,一个念头突地冒出来,回头朝里间门看看,送走御医,返回上房,夫人还等着听信。
阮婆子一直是詹夫人身边得用的,素性谨慎,就是心里想法没十成把握嘴上不肯轻易说出,照着御医的原话回了夫人,暗暗对英姨娘多加留意。
脚步声走远,英姨娘坐起身,撩开帐子,尚香手捂着胸口,小声道:“方才吓死奴婢了,看来这方子管用。”
这一关算过了,英姨娘心想,知道詹夫人有这一手,但没想到请来宫里的御医。
绾贞坐在堂屋南炕上,无意中瞥一眼窗外,就见红笺走来上房,进门看绾贞正伏在炕桌上写着什么,赔笑请安,“少夫人年下够忙的。”
绾贞指指地上的方凳让她坐下,红笺不敢放肆,没坐而是站在炕沿边,没话找话,“少夫人的字写得真好,奴婢是怎么写都写不好,改日少夫人得闲,指点奴婢一二。”
绾贞停住握笔的手,她正写节下走亲戚备的年礼单子,“这不是什么难事,手勤快勤练就行。”
“这月月钱翻了一倍,手头宽裕,奴婢想求少夫人置办年货时给奴婢捎点东西。”红笺东拉西扯。
“想要什么,告诉府里买办,直接捎来,银子钱我垫上,你也不用还我。”绾贞虽手头钱不多,但向来大气不在银钱上计较。
“奴婢有钱,自跟了二爷,月例涨了,每月二两银子,宽绰多了。”红笺赶紧说,她绕了个大圈,好像是来跟少夫人要钱的,恼恨自己嘴笨。
于是凑到绾贞跟前,放低声儿“听说英姨娘回府了,才夫人派人去接的,二爷张罗着亲自去接人,让夫人拦下,结果派祝妈妈去了,现在人到府上,安顿在夫人上房,怕明个误了吉时,。
“今儿进府明儿进府都一样。”绾贞听着,笑笑,又关切看着红笺“红姑娘几时也能怀上,现在巧姑娘和英姨娘都有二爷骨肉,姑娘该努把子力,毕竟这是姑娘一生的指望。”
红笺被沈绾贞一打岔,忘了此来目的,心里说不出的委屈,“二爷不待见奴婢,奴婢也不能硬往屋里扯,二爷的脾气少夫人也知道,对奴婢说话从没好声气。”说吧,眼圈就红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