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贤嘴唇剧烈颤抖,微弱的声儿道:“朕本无意害你,朕被逼无奈”
说吧,猛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黑血,人又进入半昏迷状态。
德昌帝自帷幔后,慢慢踱步出来,素衣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道:“皇上,当年的事情终于弄清楚了。”
“贵太妃又一次帮了朕,要朕怎么谢你?”
“皇上,相识之初,恐怕谁都没想到今日,我们之间只剩下交易”
赵世昭苦笑,没有胜利的喜悦,“回不去了,我们如今变得连我们自己都不认识了”
“皇上想怎样对付他?”方妃往榻上看了看。
“还需朕出手吗?”
赵世昭转身,迈着并不很轻松的脚步离开。
“皇上在宫中查萧妃当年枉死,不会查到太妃娘娘头上吧?”跟了谢太妃有些年头的薛嬷嬷有几分担忧地道。
“他是睿智的皇帝,会查不出来吗?”谢太妃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本宫已经活得够长了,让姐姐等了我许多年“谢太妃虚飘飘地声儿在空寂的殿上回荡。
薛嬷嬷心惊,“当年先皇独宠萧妃,宫中恨她的岂止是太妃一人,若不是萧妃死了,太妃娘娘哪有出头之日?’
谢太妃提起当年的事,眉眼间寂寥,“虽然先皇后几年对我不一样,但我知道他心里忘不了萧妃,我无法跟一个死人争宠。”
御书房
一个太监惊慌跑入,顾不得抹额头上的汗珠,咕咚跪地,“皇上,大事不好了,谢太皇太妃自尽了”
赵世昭阖了下眼,睁开,平淡地道:“念她抚养朕一场,厚葬”
他走出殿外,天空明净澄澈,他深邃的目光穿越红墙,北雁南飞,她可好?
☆、第一百五十九回
蒙蒙细雨的湖面,一条画廊船上,平王负手站在船头,眺望远处烟雨空濛。
“船家,船家”隐约传来女子的呼声。
他微微侧头朝对岸看去,岸边站着几个女子,正朝他所在的游船高喊。
船家没有雇主吩咐,不敢搭拢,平王望着微风斜雨中几个女子毫无遮挡,突发一点善念,“靠过去”
船靠岸,他眼风一扫,一个穿戴似中年的妇人,跟着两个丫鬟打扮,还有两个粗使婆子,一个老仆。
他眼睛很毒,一眼便看出这女子的不对劲,这女子穿着老气,可眉目清秀,秋水般明眸灵活富有生气,宽松的青布大衫套在身上遮掩不住风流体态,这绝非中年妇人,可却扮作老态不知为何?
正自猜想,“路上遇雨,公子,求行个方便”
这女子声婉转清透悦耳,他不觉唇角浮上一缕笑,扬扬手,示意她们上船。
那女子蹲身福了福,“谢公子”
他完全可以确定这女子决计不超桃李年华。
他虽好奇,可自身身份教养,不容他盯着一个女子看,那女子一行上船,他面朝湖面,心里猜测那女子到底是来历,终究经不住好奇心,似无意中侧头,这一看,他笑容又深了一重,那女子一脸腻粉,雨水一浇,成一溜溜的,妆容花了,甚是狼狈,可巧那女子一抬头,四目相对,那女子似察觉出他盯着她脸看,身旁丫鬟摸出一枚小铜镜,她执起一照,顿时,脸上现出狼狈,溜了他一眼,尴尬笑笑。
她抽出绣帕抹去脸上雨水,肤色细白,透着清纯,果然,他猜得没错,这女子很年轻。
更意想不到的是,她与他毗邻而居。
平王赵世昭当时已与厉王暗中勾结,正值沿海地方匪患猖獗,官员贪污受贿严重,奉皇命暗地里调查,并以此为掩护,帮助厉王招兵买马,准备举事。
平王在钱塘桃溪坞暂时落脚,一日黄昏,他登高远望,落日余晖洒在湖面,看见那女子蹲身溪水边石头上,似神情凄婉,错落的光影下,笼罩一层淡淡的忧伤,他刹那呼吸一滞,这位女子身上撒发出来的熟悉气息,令他莫名感动,让他想起母妃,还有那个叫方妫的女子。
他越来越发现这个女子耐人寻味,他命小顺子接近那位姑娘,不出几日,小顺子发挥特有的本领,跟那姑娘的丫鬟混得熟稔。
小顺子像表功的似的说个不停,“西偏院的姑娘姓吴,是吴娘子的姐姐,是来走亲戚的,因喜欢这个地方小住。”
小顺子看主子认真细听,又卖弄地道:“吴姑娘还没订婚,年纪不小,已经一十八岁了。”
平王唇角浮上一抹笑,这猴崽子大概也猜到主子心里,知道主子对那位姑娘感兴趣,打听得详细。
小顺子说了半天,看主子但笑不语,停住,瞄了主子的脸色。
“我怎么听着不像京城人,她那个粗使婆子倒像是山东口音”平王听了半天,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小顺子小眼睛挤出阿谀的笑,“爷就是爷,什么都瞒不过爷的眼,她们老家是山东的”
“吴娘子的老家是山东的吗?”
平王轻轻一句,小顺子语塞,咔吧小眼睛,搁心里琢磨,是呀,吴娘子是京城人。
赵世昭对这位隐姓埋名的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可是,他因为急事出门几日,回来后,发现西院已人去屋空。
房主吴娘子对他回来倒有几分意外和喜悦,热络地招呼,“民妇以为萧大爷不回来了,幸好房屋空着,我每日命人洒扫。”
赵世昭犹豫一下问,“西屋的吴姑娘出门了吗?”
吴娘子愣了下神,随即神色恢复自然,赔笑道:“我姐姐回家去了,在这里呆的日子不短。”
他心里不知为何有些许失望。
夜晚,小院出奇的静谧,西院一空,就好像凭空少了许多人似的,小顺子也无精打采的。
他夜里不知怎么竟失眠,脑子里总是晃动吴姑娘的影子,忽地起疑,当提到吴姑娘时,吴娘子神色很不自然,显然,吴娘子说了谎话,他才走几日,之前闲聊,吴姑娘只字未提回京城家里,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
翌日,他吩咐人暗中打听。
果不其然,派出的人回来禀报说,“两日前,镇子上突然来了许多官府的人,听说里面有当朝国舅,还有个王爷,只呆着一日,人就都撤了,把吴姑娘带走了。”
他又留住几日,希冀吴姑娘突然回转,可是显然吴姑娘是不会回来了,吴娘子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大概他暗中调查此事,让精明的吴娘子知道了,这吴娘子行为举止绝非小户人家出身,看似大有来头,吴姑娘的来路不一般,当朝国舅,是皇后的娘家人还是太后的娘家人?或者是后宫那位妃嫔外戚,来的王爷,又是那位?
这些,在不久他回京后,得到了答案。
吴姑娘已成为安王妃,他的皇嫂。
之后,他周密部署,打击安王,报母仇的同时,是不是隐隐有一点私心,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是,他连输了两局,而且都输在安王妃的手里,输得彻底,吴姑娘不安王妃短短几日,令他几年经营毁于一旦。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败在她手上,心悦诚服,而且,自此,她真正走进了他孤独的内心。
这女子似母妃,又不似母妃柔弱,似方妫又不似方妃世故,她聪慧、执着,忠贞。
可也让他看清了她的内心,她真正爱的是他的三哥,安王,他没有一分机会。
再后来,他发兵,攻破京城,他首先想到的是她,他下死命保护安王府,保护安王妃,任何人不得动安王府。
那次兵败,他不得不暂时离开,待十年后,他重返京师,可安王府人去楼空。
德昌五年
乾清宫
“沈侍郎夫人故去了?”德昌帝问,沈绾贞之父已升任户部三品侍郎,颇得皇帝器重。
“是,皇上”户部尚书郭启道。
赵世昭似自言自语道:“她走了这些年,也该回来了”
郭启莫名其妙,正说着沈侍郎家事,皇上怎么又说到别处去了。
沈府
厚重的朱漆大门上挂着几串冥纸,正厅内四处悬着白帷,设灵堂,祭奠二太太吴氏。
偏厅里,沈家姊妹只除了五姑娘沈绾珠都赶回娘家,多年不见,姊妹人到中年才得以重逢,相对唏嘘,四姑娘沈绾云的夫君已升任山东青州知府,育有一双儿女,六姑娘沈绾玉生子,已六生日了,林家得嫡子如获至宝。
沈绾贞看沈绾玉已发福,脸色红润,问:“甥男怎么没来?”
沈绾玉道:“你妹夫说人多,怕他吵闹,留在家里”沈绾玉脸上一派满足,三十几岁的人,早已不似年轻时心境,变得务实。
四姑娘沈绾云哭得眼睛红肿,沈绾贞命丫鬟打热水,拧了热巾,沈绾云擦脸。
这边,沈绾玉跟沈绾贞说话,沈绾玉道:“这次可惜五姐姐没回来,听说,五姐姐在山东老家日子挺艰难,老太太年岁大了,不大管事,家事都是三太太说了算,三婶娘又是小气的,吃穿用度不比咱们府里。”
沈绾贞不好搭茬,当年沈绾珠深恨自己,不知现在若见面,俩姊妹能说什么,就沈绾珠的心性也许还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