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捧着那包酥油果子和桂花糖出了苏姨娘院子,正打算回房看这纸包里头有什么猫腻,走到拐弯处,便见一人挎着药箱从对面穿堂出来,一手捋着山羊胡子,十足的老狐狸状。
琉璃一见他,倒想起一事:“吴大夫,好巧啊。”
吴隐中抬眼望了望,拱手道:“原来是九姑娘。”
琉璃道:“吴大夫,上回我让丫头拿了些米糕给你查验,那米糕一连几天迷倒了那么多只鸟,明明是有问题的,你为什么非说没有问题?”
吴隐中一愣:“米糕?老朽并不曾见到什么米糕。”
琉璃冷哼道:“吴大夫莫非贵人多忘事?就是年前的事,才一个多月,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该不是收了谁什么好处吧!”
吴隐中指天发誓:“老朽两个月之内若是收到过什么来查验的米糕,便让我雷劈而死横尸街头!”
琉璃奇了怪了:“怎么可能?”明明是交代了蕊儿拿过去的,她当时说吴隐中说的米糕没有问题,而她后来把米糕……扔到湖里了!
刹那间她恍惚捕捉到了点什么,睁大眼睛望着前方。吴隐中以为她中了邪,忙地放下药箱来掐她的人中。她伸手将他拍开,道:“我问你,府里有什么药是较为常见的,但是可以吃了让人昏睡不醒的?”
第一卷 076 生为叛徒!
吴隐中想了想,道:“有,老太太和夫人们常用的一种安神的药,叫做安舒散,就有这种功效。若是服用过量,便能使人长时间昏迷。”
“是什么颜色,什么味道?”
“无色无味。这药是我用自制的,老太太受不得浓烈的味道,我便特意将药材味道去除了。”
琉璃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吴大夫。”
掌灯的时候琉璃还没有回屋,蕊儿不免有些着急,唤了海棠过来问话,海棠也说不清楚,蕊儿无奈,只得打着灯笼去找。
才出了门口,便差点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蕊儿忙退开两步,一瞧,欢喜道:“姑娘!你回来了!”
琉璃默不作声点了点头,举步进了屋。
蕊儿怕她饿着,忙与月桂海棠摆了饭,琉璃也是默不作声吃了,便端着茶坐到书案后翻书。
蕊儿觉得她这趟出门回来变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为什么,想问问,见她一门心思在书上,又不敢打扰。想着到了明日应会好些,哪知一连几日都是这般,不但她觉得奇怪,就连双喜与月桂海棠也觉得奇怪起来。
到了闵华出嫁前夕这天夜里,长房里为闵华设宴,双喜被余氏唤去作第二日喜房的帮手,琉璃便带着海棠去了,宴席上苏姨娘陪坐在余氏与何苁立身旁,接受着众人的敬酒道贺。
散席后琉璃准备回小跨院,路过水井房时便绕了个弯去洗手。打里头出来,苏姨娘忽然在身后道。“九姑娘留一留步。”
琉璃停下,苏姨娘从身后蘅薇手里接过一个纸包来,“九姑娘今日似胃口不佳,这是厨下做的一包点心,姑娘带回去吧。”
琉璃想了想接过来,“姨娘费心了。”
苏姨娘看了看她道:“九姑娘似有心事?”
琉璃笑了笑,“哪有?姨娘留步吧。我先告辞。”
回到小跨院,琉璃仍旧默不作声进了房间,骛自出神了一阵,信手把点心拆开来,一看除了一堆酥香的芝油丸子。还有个封好了的小漆筒。拆开一读,竟是红袖写来的,原来那日到了城外桥头,安排好的人马车轿就将她接了去,正月十九日她便已与贾福拜堂成了亲。看信里的意思对那贾福竟是十分满意,经过此事。她言语之中也对过往的事情抱着愧疚之心,直说要好好过日子。
琉璃看过后便撕碎扔进了茶盅,并不打算回复。
蕊儿见琉璃一连闷了几日。也怕闷出病来,便想进去与她说说话,哪知走到门口,便见海棠关门退了出来。
“姑娘说她累了。想歇着,这会子叫月桂进去呢。”海棠竖起食指在唇前,压低声说。
蕊儿愈发纳闷,但海棠既这么传话了,便也不好再进去。一个人回得房里,没了琉璃时不时的召唤,心头忽然变得空落落地。猜不出她这几日何以不让人亲近。又找不到事可做,在床头坐了半日,看着前方翠莹睡过的那床,心下又不由发紧。仿佛如今月桂睡在那上头也抹不去当日翠莹死时躺在上头的影子,便就立马起身把门窗都关了,又把三盏油灯全都点起来。
“蕊儿姐姐,你在干什么?”
月桂推门进来,见她背靠着床栏杆发呆,不由得问道。
蕊儿吓了一跳,忙道:“没,我就是见天暗了……”
月桂是进来拿衣裳的,听毕哦了声,找了身衣裳便下去洗澡。
蕊儿整个人颓下来,额角靠着床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不一会儿海棠也打着哈欠进来,一看铜漏,才知已过亥时,琉璃已然睡下,竟是该熄灯的时候了,连忙下去打水洗漱,恍惚中又把冷水当成了热水,两手浸了半日,浸得骨头发疼才拿出来。
回到房中,月桂海棠都睡了,看床上被褥隆起,仿佛又是从前翠莹甜儿睡在上头的样子,不敢熄灯,飞快脱了衣服上床。闭上眼又还是怕,辗转了半日,仍是毫无睡意,索性掀被坐起,从床头几下抽屉里拿出一叠纸钱,手忙脚乱装进怀里,拿了桌上火石,开门出了房去。
今夜里前院都在为闵华的出嫁忙碌,宅院的上空不时飘荡着炮仗燃烧时冒出的火花。双喜不在院内,很多事做起来便方便很多。
蕊儿轻手轻脚出了院门,到了院后较为空旷的一片竹林下,将怀里纸钱摸出来,颤抖地点着。
“翠莹……你们若当真还在这园子里,便把这些钱都收了吧……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
“翠莹若当真还在这园子里,也许会耻笑你。”
火光才照亮了蕊儿半张脸,琉璃便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竹丛下,用着冰一样冷的声音说道。“她一定会耻笑你天生就是个背主的叛徒,却还装着一副恨不得以死尽忠的模样。她也一定会看不起你,因为你连你自己都背叛!”
蕊儿抬起头来,脸色在黑夜的园子里,在院墙檐下灯笼的照耀下,也能变得像雪一样白。
“姑娘……”
“你是我见过的伪装得最成功的贼子!你应该被千刀万剐被五马分尸!”
琉璃使出全身的力气在吼骂着。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有多久,而她的愤怒,是蕊儿从来未曾见过的:“我不应该相信你。我为什么会相信一个本来就是被派过来做细作的人呢?是你教会我,能打败我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对别人的信任!”
吴隐中告诉她蕊儿根本没将掺了安舒散的米糕拿给他查验时,她就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大雪夜里苏姨娘约了她在佛堂见面,刚好那么巧翠莹就死了,那是因为苏姨娘只有把她调开,才有闷死翠莹的时间和机会!
“那天夜里,是你把苏姨娘从老太太处拿来的安舒散下到了米糕里,让翠莹吃下,然后让甜儿扶着她上床睡觉的吧?我们走的时候翠莹房间的门窗应该是没关的,当我在佛堂与苏姨娘单独说话时,你则回到了小跨院来将门窗紧闭了。是这样吗?甜儿纵使回房,发现了不妥,当然也不会去窗户推开,因为她也想害一害翠莹。所以你回房的时候,甜儿不在屋里。”
琉璃语调冰冷地述说着,目光也如寒冰。蕊儿仿若看到了死神,僵在那里已经动弹不得。
“第二日我怕甜儿去长房讨得什么主意,所以让你跟着,可是到了长房外,是蘅薇让人把甜儿拖走溺死了吧?她把你打伤,送你到小葫芦院来,你谎称是甜儿伤的你,于是坐实了她畏罪自杀的企图。甜儿一死,茅头当然就指向齐氏余氏二人了,苏姨娘得了逞,而她们二人作梦都想不到,这一切一切,都是你们全部谋划好的!”
她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不知道原本属于自己的元配位置结果被人抢走究竟会带来怎样的伤害,可以使得一个人如此处心积虑的去算计别人,不惜害死两条人命!如果说余氏是毒辣的,齐氏是阴狠的,那么苏姨娘,则是整座府里最危险的人物!她伪装得那么成功,处处维护余氏,在老太爷老太太面前进退有度,与何苁立之间并不狎昵,看上去谨守着为妾的本份!可是谁知道,就是这个看似温婉可人的女人,为了报复余氏抢走了她的位置,居然生生害死了两条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命,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居然不声不响还把她给拉下了水!
“我以为你真的可以把所有的忠诚交付我,没想到,我还是被你骗了。”
琉璃的声音随着晚风清冷地飘过来,使得寂静的竹林仿佛又倒退进了寒冬。“你装得那么忠心,只是为了利用我的信任,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我早就应该知道,不忠心的人永远都不会对你忠心,哪怕你将她视如血亲。你你说,跟这府里任何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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