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音与一桌姑娘点头致意,到琉璃,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被慢慢收回去。
她走后,琉璃低头默了许久。
饭后自是又到了各回各房的时间。
天色愈发变灰,又下起了雪豆子。琉璃在廊下等蕊儿拿伞,一个人忽然从背后撞过来,将她接了个趔趄。
“九姑娘没事吧?真是对不住,这地太滑了。”
来人双手紧紧扶住她,口中不住地道歉,等她站稳收回手来,左手心已多了个纸团。
琉璃抬起头来,面前是笑开后眼尾有了淡淡鱼尾纹的蘅薇。
蘅薇不动声色将她左手合紧,笑眯眯道:“真是对不住了,九姑娘。天冷路滑,注意安全。”
等蕊儿拿了伞来,琉璃迅速离开院子上了回园子里的路。蕊儿见她神情严肃,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亦步亦趋的尾随。
到了湖畔那日夜审蕊儿的水榭处,琉璃忽然缓下脚步,脚尖一拐进了水榭内。
蕊儿唤了声“姑娘”,也赶紧进来。
琉璃对着窗户看了半日水里的残荷,忽然转过身来,问道:“苏姨娘当初要你来我身边,究竟是怎么交代你的?”
蕊儿脸色一变,捧着的手炉也差点掉下来,“姑娘!”
琉璃口气一软,说道:“你别紧张,我不是纠缠不放,只是有件事我还没弄明白,你把实话告诉我就成了。”
蕊儿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奴婢还道姑娘不相信奴婢,原来是想多了。苏姨娘当初要奴婢来,也并没有特别交代什么,只是要奴婢将姑娘的言行记下来告诉她。”
琉璃点了点头,再道:“那她有没有跟你提过支钗子的事?”
“钗子?”蕊儿茫然摇头,“没有。”
“没有?”琉璃皱眉:“那你一听说我要甜儿去告诉余氏一桩苏姨娘十五年前的旧事,就立马去通风报信是为什么?”
蕊儿脸一红,道:“姨娘那会儿说,不管是什么事都要知会她,奴婢一听姑娘要告诉余氏什么事情,担心于姨娘不利,所以就去了。”
琉璃盯了她半晌,看她眼神安定,不像说慌,便嗯了声作罢。
蕊儿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吗?”
琉璃拿出那张纸条来,撕碎丢进湖里,“事倒没出,只是她约我明天夜里在佛堂颂经。”
蕊儿张大眼睛,这么冷的天去佛堂颂经?转而一想也明白定是苏姨娘约琉璃有话要谈,可不止颂经这么简单,于是郑重点起了头:“姑娘放心,奴婢会打点好的。”
翌日早上开始下起雪来,先是小团小团,后是大片大片,晌午一过,便满世界都白了。
翠莹伤风又加重了,床上躺了一日。心里不耐烦,便捉着蕊儿甜儿来骂,间或又指桑骂槐针对一下李嬷嬷,李嬷嬷声势不输,二人针尖麦芒已成了寻常事。
琉璃被压着绣了一整日花。
傍晚时孙嬷嬷自前院回来,说起何苁?整个下晌都在府里,琉璃想起他要的那墨荷图早已准备好了,于是打算送过去,以省得老是惦记这事。
哪知抱着画轴到了大房前堂,长随鲍安却道大老爷正在待客,原来是亲家、大奶奶谢氏的父亲来了。琉璃等了会儿又还不见送客,料想是留饭了,只得把画交给鲍安转呈,自己且回来了。
回到院里便就稍晚了些。平日里李嬷嬷总是自动自发与琉璃同吃,今日蕊儿见琉璃晚归,便就未曾布菜。琉璃进门时,李嬷嬷那脸就拉得跟马脸一般长了。
“到了饭时还不回屋,姑娘这守的是哪里的规矩!”
琉璃自己也饿了,知道她饥火上升,心想不与她计较,于是温顺地道:“是我的不是,嬷嬷息怒。”一面叫蕊儿上菜,一面执着茶壶倒水将就洗了手。
说话间甜儿上了饭菜,照例是蕊儿甜儿在旁侍候,翠莹今日患了伤风,更是不愿在此低声下气,过来应了个卯儿,便称要去添炉子烧水,走开了。李嬷嬷对着她背影骂了句“死蹄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今儿有两只烤乳鸽,甜儿才把盘子放下来,李嬷嬷已伸手出去拿了一只,待要再回来拿,琉璃已把剩下那只交给蕊儿:“把这个肉撕下来给我泡汤。”
李嬷嬷哎了一声还想伸手拦住,琉璃睐了一眼,低头拿绢子擦了擦手指,软软地道:“方才因去大老爷处,耽搁了嬷嬷饭时,很是过意不去。嬷嬷来了这许多日,原该置办一席酒菜为嬷嬷接风才是,但又想嬷嬷是侍奉过先大姑奶奶的,寻常酒菜哪入得了嬷嬷慧眼?若要那山珍海味——您知道的,我又没什么钱,眼下又置办不起,总之便当我欠着,来日等手头宽裕了,必要好好孝敬您老一番!”
她这一席话说的谦卑正经,李嬷嬷也不好再为只鸟跟她翻脸,当下讪讪夹起面前一盘桂花鱼,又想起不能失了身份,于是道:“若说这吃字上头,先大姑奶奶倒确未亏待我,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但凡姑奶奶有的,必要给我尝一口儿!就这烤乳鸽桂花鱼,我早都吃腻了。”
琉璃就着汤淹鸽子吃下大半碗饭,又吃了两块香芋糕,擦了擦嘴,顺着她的话道:“听说先大姑奶奶在世时,很受大姑老爷重,自然不会亏待嬷嬷。不过姑奶奶的儿女这些年似乎少来府里走动了。”
李嬷嬷道:“大姑奶奶育了一儿一女,如今少爷去了云南,淳阳县主嫁进了裕王府,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平日相夫教子,自然少走动了。”
当初因了何苁?攀上余府,何府没少从这桩姻亲里受惠,何端云嫁给当时?牍练铮?褪怯嗍系哪盖浊5南摺k?岳铈宙钟胗嗍嫌指裢馇捉p> 琉璃对于老太太巴巴地从国公府把李嬷嬷叫回来,一直有些不解,方才见她自己又把话往大姑奶**上扯去,便就存了心打听,才知道原来淳阳县主嫁去了裕王府。心道难怪余氏对那郭姓女师这般清楚,只怕是这婆媳俩早打了攀附裕王府的主意。何府是淳阳的外祖家,便是其母不在了,关系淡了,血缘亲情还是在的。
于是试探道:“县主都有两个孩子了?老太太有没有让人请县主回来做客?”
李嬷嬷张嘴要答,到底不敢乱说,话到喉间就忍住了,只斜睨着她道:“姑娘打听这些做什么?老太太跟县主她们之间的事,可不是我们下人能过问的。”
琉璃见问不出来,便也就算了,反正于她来说算不上个要紧事。
第一卷 043 荒唐任务
饭后李嬷嬷走了,琉璃坐下来看书。
到了夜里风雪愈发厉害,开门只见成片成片的雪团往廊下窜。除了风声,翠莹在隔壁操着大鼻音唤甜儿端药的声音也不时传来,完了又大声责怪甜儿不给她往药里加糖,成心要苦死她。
蕊儿怕扰了琉璃,遂进来关了门窗,将一炉子炭火烧得旺旺的。琉璃道:“你一点儿缝都不留,人不都给闷死了?”蕊儿一拍脑门,忙又将侧窗开了半尺。
若无要事,琉璃每天夜里核定戌正时上床歇息,只是今夜格外天寒地冻,苏姨娘又约了她戌正在佛堂会面,因而看了一个多时辰书,到了戌初她已坐不住了,拉开帘子一看外头,半空里雪团儿纷纷扬扬,整个视野一片茫然。这种天气也不知苏姨娘那里情况有没有变,去吧,实在有些为难,不去的话,又好难得才等来苏姨娘主动相约,倘若苏姨娘又来了,自己不去,岂不白白失掉个好机会?
蕊儿看她犹豫,便道:“不如奴婢去佛堂瞧瞧再回来禀姑娘?”
琉璃不置可否,走到书案旁略站了片刻,不知怎的又下定决心,拿起斗蓬说道:“走吧,过去瞧瞧。”
蕊儿忙把手炉递给她,拿起伞,又将灯熄了才轻轻出门来。
按照原先的计划是到了戌正后琉璃假装睡下,等亥初时院里都没了动静才悄悄出来,但是今夜显然不用了,拜这场大风雪所赐,整个院里晚饭后就已经陷入了沉寂,才出房门,李嬷嬷的鼾声就已震天价传来,而另一边门窗紧闭,想来翠莹与甜儿都已经睡着。
一路上雪花不时吻上脸面,所幸小跨院与佛堂有曲廊相连,不必下雪地行走,而一路上也杳无人迹,很快顺利到达佛堂外侧。
院内飘摇的廊灯透过镂花窗孤清地穿射过来,琉璃踏着窗花影子绕到前门,蕊儿上前将门拍了拍,那门竟吱呀一声开了,满目一片空寂,就连那独眼婆子都不知去了哪里。
蕊儿打了个寒颤,抱紧胳膊望着琉璃。琉璃却镇定若素,也许死过一次的人胆子都会变得大些,她看了一眼内堂方向,抬步从游廊走过去,过了二道门,伸手将门打开。
曾经为何老太太大举做过法事的内堂如今依旧也亮着灯光,雕着吉祥如意的镂花大门虚掩着,木鱼声从里头轻轻传来。大门石阶下有个着石青色棉马甲的女子在就着火盆烧纸,头顶螺髻上已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蕊儿上前两步,就着灯光看清那女子面容,微讶道:“蘅嬷嬷?”
蘅薇抬起头来,脸上的怜哀在看清她们时瞬间消逝,随之她也匀开一丝微笑,站起来:“是九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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