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难道没想到四爷会去永安寺?”水秋娘突然福至心灵道,李恬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他会去,可又想着他不会去,他是做大事的人,先前不过尽人力,没想到他真去了,一直守到卯末。”水秋娘愣愣的呆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叹息般吁了口气道:“从前我小时候,常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讲古,说的最多的就是这情债,王妃别多想,这都是前世因,这一世不过是果罢了。”
“不是前世因。”李恬的声音极轻极淡,她知道她的前世,明明白白的知道,前世没有人欠她的债,她的前世没有他,没有他们和她们,这是这一世种下的因,那果,不知道会结在哪里……
“这是我今世种下的因……”
“胡说!”熊嬷嬷这下听懂了,生气的打断了李恬的话:“这不是因果,这是他活该!你这要是种因,那祝家姐儿呢?她是种因还是结果?我看四爷亏欠她多了!还有那孙家姐儿,孙家姐儿是活该,要真论起来,祝家姐儿也是活该!老夫人常说,这女人嫁人要真是父兄之言,自己半分主不能做也就算了,但凡能自己说上句话的,没嫁对人就得认自己眼瞎!”
“熊嬷嬷说的也有道理,”水秋娘其实并不赞同熊嬷嬷的话,这会儿却极力附合:“王妃别多想了,因也罢果也好,事情已经过去了,王妃要是心里不快,就多念念地藏菩萨本愿经,等身子好些,再好好抄几部经散出去结缘,明儿再到寺里做几场法会,只要诚心,哪有消不了的业障。”
“我知道了,”李恬应了声:“我累了,想歇一歇,嬷嬷留心些,若有四郎的信儿就叫醒我。”熊嬷嬷忙答应着站起来,侍候李恬躺下,和水秋娘退出了屋。
李恬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心绪纷乱茫然四处飘散,想理却又不知从何理起,呆呆的愣了不知道多长时候,只觉得眼睛发酸发涩,从被子抽出手捂在脸上,不能再想了,水先生说的对,因也罢果也好,都过去了,就这样了,就这样吧……
第三二七章 故旧事
寿王比众人预想中回来的更快,五皇子接到寿王,一路陪着送到官家寝宫外,抬手用力按着忍不住要打出来的呵欠,从接到信儿到离宫,连惊带累了这些天,人早已经疲惫透了,五皇子用力按回呵欠,正要转身回去,郑大官从寝宫出来,微笑叫道:“五爷且慢一慢。”五皇子忙顿住步子转身看向郑大官,郑大官往偏殿示意道:“到这边说话吧。”
五皇子到了偏殿门口,脚步微顿,似乎是下意识的扫了眼官家寝宫,郑大官眼皮垂了垂微笑道:“官家有几句话让我说给五爷。”五皇子松了口气,忙笑着冲郑大官微微欠身,抬脚进了偏殿。
“五爷辛苦了。”郑大官先慢条斯理客气了一句,五皇子忙拱手笑道:“多亏了大伴,一切才能这么顺顺当当。”“是佛菩萨保佑,”郑大官语调轻缓,往后退了半步,一边往椅子上坐,一边示意五皇子:“咱们坐着说话吧。”见五皇子落了座,这才接着道:“官家让我跟你说几句话,这几句话官家说的明白,我听的明白,可要让你明白,这话可就长了。”
五皇子惊讶的看着郑大官,微微欠身做出洗耳恭听之势,郑大官挪了挪,眼睛微眯,目光越过五皇子仿佛要看进那些过往的岁月里去:“这一说就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昨儿有两个小猴儿说嘴,说这禁中那么多好地方,怎么官家偏偏要选这一处做起居之处,唉,他们哪知道官家的心思,这一处,”郑大官手指温柔的划了半圈:“从前官家做皇子时就住在这里,那一年春天,我记得清清楚楚,各处打发了一批老宫人,要添人手,官家就带着我过去挑人,一大群人,就数明月姑娘最小,吓的象只避猫的鼠儿,我示意官家看她,官家可怜她,头一个就挑了她,要是没人挑,她就得去浣衣局这些地方了。”
五皇子惊讶万分的看着郑大官,他不明白郑大官怎么突然和他说起这些过往,这些,都是宫里早就心知肚明的不可言之事,郑大官停了停,缓缓叹了口气:“我再没见过象明月姑娘那样的干净人儿了,她那双眼睛象泓春水,就那么温柔安静的看着你,看的你生不出坏心眼,官家是个有脾气的,那时候年青,性子比现在硬多了,可一到明月姑娘那儿,再大的脾气也没有了,明月姑娘跟在官家身边侍候了那么些年,官家从没跟她发过一回脾气,没冲她高声说过一句话,唉!”
郑大官又悠悠叹了口气:“明月姑娘身世苦,生母生下她没几个月就走了,她父亲给她续了个后娘,后娘待她连奴婢都不如,常常罚她三五天不准吃饭,后来干脆把她卖到宫里为奴。也是报应,她到官家身边没多长时候,她父亲一家就被烧死在任上。”郑大官的声音透着丝丝冷意,五皇子听的心缩了缩,他知道这件事,姚贵妃的父亲和后娘一家,是被官家一把火烧死的。
“明月姑娘的父亲曾经和勇国公府先老夫人宁氏的父亲同地为官,明月姑娘的父亲是上官,两家都住在衙门后,院子挨着院子,先宁老夫人比明月姑娘大三四岁,是个有心有胆的,把明月姑娘当亲妹妹看,那两年,明月姑娘几乎就住在宁家,先宁老夫人性子侠义,又有胆子,为给明月姑娘出气,捉弄了明月姑娘的后娘好几回,明月姑娘一提起在宁家过的那两年,两只眼睛亮莹莹全是欢喜,回回说起宁氏捉弄她后娘的事,都笑的银铃儿一般。”
五皇子嘴巴微张,听的愕然而恍然,姚贵妃和勇国公府的渊源原来在这里!
“后来听说宁氏要嫁进了勇国公府,听到消息那几天,明月姑娘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宁氏嫁进去后,明月姑娘几乎天天缠着我打听勇国公府的事,听说宁氏将勇国公府理的清清爽爽,那幅高兴骄傲样儿真是没法说。后来宁氏又生了李四郎,就是恬姐儿的父亲。”郑大官嘴角带笑打量了一遍五皇子:“宁氏临盆那一夜,我差点跑断了腿,宁氏生了一天一夜,明月姑娘也跪在佛菩萨前念了一天一夜的经,李四郎满月时,明月姑娘把官家给她的羊脂玉长生果送过去庆生,那长生果是官家自小戴着的,为了这个,官家差点生气。”
郑大官边说边盯着五皇子看了几眼:“后来,李四郎夫妻出了那样的惨事,谁也没想到宁氏性子那样烈,明月姑娘听说李四郎的事就心疼的病倒了,宁氏的事出来后,官家和我本打算瞒着她,谁知道,”郑大官的话突然顿住,脸上浮起层阴霾:“那时候府里乱,到底没瞒住,明月姑娘哭的……唉!”郑大官别过头,抬手拭去几滴混浊的眼泪:“本来就病着,就这么一病没了。明月姑娘临死前把宁氏的孙女儿托付给我和官家,好在恬姐儿有她外婆,她幼年落水后,官家就召了王悦娘进京,托中人送到了恬姐儿身边,后来,恬姐儿嫁给你,总算没负了明月姑娘的托付。”
“恬恬父亲的死?和阿爹?”五皇子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郑大官垂着眼皮,好半天才答非所问道:“阴差阳错,都是意外。”五皇子轻轻抽了口凉气,果然和阿爹脱不开,五皇子好一会儿才透过口气,紧盯着郑大官问道:“告诉我这些……阿爹是……什么意思?”
“官家今天早上交待说要和明月姑娘合葬一处,好些事,也该交待交待,官家让我告诉你,你是官家心爱的儿子,是皇家血脉,不能委屈了你,有件事,就是那句话,想来你也知道了,简师批你和恬姐儿八字时曾经说过,怕你有惧内之嫌,官家怕你委屈了。”郑大官的话明明白白又歧意极多,五皇子恍然笑道:“阿爹是怕有了这惧内的批字委屈了我,所以才让你告诉我这些前情往因?就算没有这些,我也没半分委屈,能娶到恬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惧就惧吧,我心甘情愿!”
郑大官眼里一团亮光闪过,脸上的笑容又深又浓,扶着椅子扶手慢吞吞站起来笑道:“那就好,你到底是官家爱子,官家委屈谁,也不愿意委屈他的儿子,这样最好!五爷这几天累坏了,赶紧回去好好歇一夜,眼看着要过年了,事情多得很呢。”郑大官话里的意思五皇子听的明明白白,阿爹已经在交待后事了,只怕也就是年里年外的事,那这年里年外要立太子,要过年,要……五皇子心里一阵悲怆,垂了垂头,一声悲叹压在喉咙,拱了拱手出宫回去了。
温暖如春的寝宫内,连着几天几夜几乎没下过马的寿王半坐半跪在床前脚榻,双手握着官家枯瘦的手,头抵在官家手上,拼命压着满腹悲伤不敢放声痛哭。
“你很好。”官家仿佛没看到寿王的悲痛,半躺半坐在靠枕上,目光安祥的看着他最心爱的儿子,声音平和温暖:“怎么不把祝明锐一并杀了?不要怕多杀人,祝家也该换一支当家了。”
“阿爹!”寿王抬头看着官家正要解释,官家垂了垂眼皮打断他道:“我就说一说,你做得很好。”
“是,阿爹!”寿王哽着喉咙应道,官家轻轻动了动,抽出手,缓缓搭到寿王肩上,怜爱非常、仔仔细细的看着他道:“你很好,这江山社稷,家国天下,交给你,阿爹放心得很。”顿了顿,官家细细看着寿王的眉眼喃喃道:“你这眼睛跟你娘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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