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着唱着,女鬼的音调一转,又变成了摔死在琉璃峡的短命鬼······
短命鬼的唱完了,声音一变,又成了修筑宫殿的累死鬼······
从天黑到天明,女鬼把死在琉璃山上的十几万苦役唱了一遍,烧死的、饿死的、累死的、打死的、摔死的、病死的、砸死的、自杀的······唱家中老母妻儿,唱故乡桑梓田垄,唱奸臣当道,唱贪官枉法,唱朝廷无道,唱人命微贱······
女鬼静静地唱着,悠长婉转的声音却令每个苦役潸然泪下。这一晚,没有人睡得着,个个都屏息凝神地听着窗外飘来的微弱的动听的歌声,眼睛里闪着浑浊的泪光。如果有人睡着了,立即会被同伴腿醒——呼噜声太大,听不到仙姑的歌声了。
一连数日,劳役们道路以目,各个营区的苦役,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无声地相互传递着消息。
第六日,营造官从山下请来了一位云游至此的道长。
据说这位道长还曾在京城的归尘观里修行过。
道长七八天前云游到了柏渠府,会捉鬼,会解挂,身边跟着个小童,那小童生得一双天眼,看的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道长法力高深,城里刘大财主家后院枯井里那只百年的怨鬼都被道长捉出来了!
道长很负责,很专业。听说了事情的严重性后,表示事关重大,他要先沐浴斋戒一天。于是算好了良辰吉时,在第六天半晚时分,道长拿着罗盘符纸桃木剑等物什在一队禁卫军的护送下上山了。
道长上山的时候,杜嫣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裙。裙子很白,按照她的要求,半丝杂色花纹也没有。裙摆很长,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双脚。袖子很大,微风吹荡起轻纱,飘渺的当真似个狐仙。杜嫣低头看了又看,终于点了点头,坐在大石头上,扯开紧束着的头发。
杜嫣用手指一缕一缕慢慢梳理着乌发,脑海中一遍一遍过滤着行动的每一个过程、细节。应该没有纰漏了,她想。
杜嫣嘴里还嚼着一根草根,虽然味道很怪异,但是治嗓子有奇效。连着整晚整晚地唱歌,若不是找到了这种药,她的嗓子早就毁了。
妈妈以歌妓成名,因而也曾想让她走歌妓这一条路,对她歌唱这一方面亲自教导,但她似乎在舞蹈上更有天赋,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舞妓这一条路。楼的众多姑娘,甚至包括陈秀儿,都不知道,她的歌声并不逊色于舞蹈,只是她后来与妈妈商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便专攻舞蹈,从未在人前开口唱过曲子。
大猴子吱吱唧唧地攀着树枝跳下来,两只手上上下下地比划着。
杜嫣点点头,摸摸大猴子脑袋,嘴角一勾,笑道:“很好。那这边,就交给你了。”
太阳渐渐西斜,道长摆好了桌案。
虽然众人很奇怪道长为什么不趁中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做法,但是道长说入夜了才是吉时,因为冤魂太多、怨气太大,午时虽然容易做法,却不易将厉鬼以往打尽,一旦有漏网之鱼逃入深山,再想收服就难啦。所以不如趁在夜间,等厉鬼凝结成形,虽耗心力术法,却可一劳永逸,不会再有厉鬼为祸······
义正词严的一番话从一脸老实像的道长嘴里说出来,顿时叫一众人连连点头,感激不已。
夜色渐深,漆黑的天幕上乌云弥漫,不见星光。天上两团微微发亮的朦胧的云影,模模糊糊的,更添了几分阴森的味道。
入了秋,天气转凉,琉璃峡里云雾愈浓,黑压压的一团团雾气弥似乎漫上了吊桥。以致站在山上,竟看不到桥央中的木板,好像被暗黑的云雾吞噬了似的。呼啸的冷风刮过,秋风飒飒,如同怨鬼幽幽地低低呜咽啜泣。乌铁的锁链颤动,偶尔反射过山上的火把光芒,吊桥忽隐忽现,更觉毛骨悚然。
道长做法的桌案正对着第二主峰。面前就是两座忽隐忽现、颤颤巍巍的吊桥。两张收魂的黄幡立在案前,身后是一百禁卫军、三百监工和五百由道长亲自挑选的精壮的苦役大汉——道长说,需要精壮男子的阳气,压住鬼魂的阴气。
八百人靠着山石站着,一双双眼睛紧紧盯住施法的道长。
“呔!”只见道长手执三尺桃木宝剑,双目紧闭念念有词地诵完咒语,突然一声暴喝,双目大睁,木剑一挥,案上符水飞洒,一张黄纸飞落。道长挥剑一劈,“嚓”地一声,黄纸裂作两片飘下,红彤彤的火光下,隐约可以看见纸上显出一只死状可怖小鬼······
众人面露惊色,未来得及欢呼,却见道长面色一变,飞快地挥舞起木剑。黄色符纸连连飞起,显出各种血红的狰狞厉鬼,竟是劈也劈不及!
道长眉头一皱,飞快地挥动木剑,落地的黄纸卷成一团风旋,道长一声大喝,黄纸扬起。
单手拔开一只白瓷细颈小瓶的红塞子,对口一倒,“噗”地一声,道长自口中竟喷出五尺多长的熊熊火焰,烈焰呼呼地燃烧,将黄纸包卷。呼啦啦地,黄纸沾上火星,立即剧烈地燃烧起来,片刻,纷纷落为灰烬,轻飘飘地飘下······
有监工长舒了一口气,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道长却面色大变,道袍大袖一挥,厉声喝止,眼睛紧紧盯住吊桥······
众人不明所以,顺着道长的目光看去——
只见颤巍巍轻轻摆动的铁链上,不知何时,攀上了一只洁白纤细的手臂,翻滚的墨色云雾之间,一抹白色的鬼影若隐若现······
呼啸冷冽的山风吹过,如同怨鬼呜咽。
又一只手臂攀上桥板,女鬼从漆黑的云雾里一点点爬上悬空的吊桥。红彤彤明亮的火光照得铁链上泛着诡异的色彩,女鬼伏在桥板上,一点点爬起来,乌黑的头发似乎与黑夜墨云融为一体,偶尔一抬头,脸色却比一身白衣更加惨白······
有胆小的监工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人群里登时起了一片混乱。没人注意到,一根结实的绳子悄然被丢下深渊。
女鬼一点点爬起来,张开双臂。轻飘飘的衣裙被吹起,宽大的袖子迎风飘荡,手上挽着长长的白纱,白纱很长,垂进漆黑的云雾里,看不到头。
女鬼静静地站在桥上,山风吹得一头乌发扬起,吊桥轻轻地晃着,女鬼却站得极稳,长长的裙摆垂下,不见双脚,如同飘在桥上一般。
女鬼微微低着头,小口轻启,出口的却是个低沉的男声。
山里无比静寂,女鬼低沉幽咽的声音顺着低低呜咽的山风传来:
“碎骨尸骸已葬······”
女鬼腰身后仰,长长的乌发垂到了桥面上。
女鬼轻轻悠悠地转了个圈,衣裙层层荡起,白纱扬飘扬,一圈圈旋转盘绕着升腾上半空;
“孤魂多少凄凉······”
女鬼飘渺的声音拖得很长,发颤,像盘桓起的白纱一样,盘桓在山间。
凄凉的声音,似是有魔力一般,令人忍不住从心底也跟着升起一阵悲恸;
“贤妻日夜做新裳······”
月亮完全没入厚厚的、浓密的云层,天地间一片暗沉。女鬼声音一低,似乎能拧出万千泪水般——
“今日回归无望!”
呜呜的山风应和着泣血的歌声,长长的白纱落下,火把的火光似乎也一暗;
女鬼在跳舞。
在颤颤巍巍的吊桥上跳舞。
在从来没有人敢在天黑之后踩上去的危险的吊桥上跳舞!
女鬼身姿轻灵,宛如浮荡在吊桥上一般,晃荡的吊桥似乎不能影响她分毫。
洁白的裙摆飘荡,长长的白纱在身前、在身侧、在半空中挥舞出饱满多变的弧度。墨发飞扬,黑与白,在萧森的暗夜里绽放出肃沉的凄美。
“宴饮游船画舫······”
女鬼声音陡变,成了尖利控诉的女声。
凄厉的声音瞬间划破沉沉的森然迷雾——
“吱——”
紧接着立即一道凄厉诡异的长长的尖叫响起!
好像瞬间点燃了引线,四面八方登时响起无数猕猴的尖啸——
“唧唧——”
“吱吱——”
“唧——”
“唧唧吱吱——”
“吱——”
“吱——”
······
此起彼伏的尖啸声顿时响彻山林!
一片混乱!
千万只猴子突然暴动,座座山峰上似有鬼影森森。无数猴子尖叫着在山林间上蹿下跳,影影幢幢。繁茂的树木枝叶呼啦啦地作响,如浪涛滚滚,充斥耳际。
“是皆食我粮桑!”
女鬼紧接着发出第二声泣血的控诉!
声音更加尖锐,甚至刹那间压过了漫山遍野的猴子的尖啸和哗啦啦的林涛!
似乎能划破耳膜喉咙,已非人声!
令众人顿觉一身血液也跟着激荡!
“此时必要你来尝······”
女鬼声音却又一低沉,阴森里带着沙哑。好像十八层地狱里爬出的厉鬼,低着头,翻着眼,眼睛迸出仇恨的血光,眼神里幽光一闪,穿过层层人群,直射向监造官,发出的最恶毒的诅咒——
“粉、骨、烧、身、何、状······”
好像远古的咒语,每个音都被无限地拉长,每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被万千白骨碾压,沉甸甸地凝结,沉重的似乎抬不起、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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