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到大,几乎是背着各种骂名恐吓长大的,文雅的骂声,粗鲁的骂声,含沙射影的骂声,甚至有异族似懂非懂的新奇的骂声。
记事时,烟族里还有不少人对明楚人及官府仇视极深。父亲为了表示与烟族“亲如一家”,时常把他和姐姐送到烟族的寨子里“小住”。除了乳母和姐姐,身边全是烟族的人。他作为烟州知州的嫡长公子,烟族族长对他客气,不代表其他对汉人仇视的烟族人对他客气。从容应对谩骂恐吓,防备暗箭毒虫,是他学到的第一课。
回到京城之后,他方知,要应对的是所有人对叛国的鄢家一族的敌视:佞臣之后、外戚乱政、小人弄权。
一条条滔天的罪名骂名织成巨网压在他和家族头上。他们只看到曾祖父为了三祖父出卖军情,看不到祖父为了北伐军撤退,弹尽粮绝之后仍以一千残兵,抵御鬼戎三万刀锋,死守帝都八日之久,最终暴尸荒野,尸骨无存。祖父仅剩的头骨被鬼戎人做成酒杯,随着议和文书送到曾祖父和父亲面前;
只看到姐姐贵为中宫之主,鄢氏一门圣宠不衰,看不到皇帝粉黛三千夜夜笙箫,姐姐夜晚独守中宫垂泪天明,白日还要温柔贤淑强颜欢笑;
只看到他得皇帝器重,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不知道他一步步今天,如何艰难。文人墨客们羞辱起人来,比袒胸露腹的蛮族高明得多,武将侠士们替天行道起来,直接抡拳拔刀。
但是不重要,分辩无用,他向来是淡然处之,从来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不曾辩驳一字。不然哪怕一个人的听一个字,那么多人,连在一起,也足以让个脸皮比城墙厚的人羞愤地自杀去了。
但是,杜嫣的声音,以往要听出茧子的简单的几个词,却一遍遍合着冰凉的雨滴扎在心上,刺得心里隐隐发疼。
为什么?因为杜嫣死了么?
卑鄙?混蛋?是吧,他把杜嫣逼死了。虽是封朗错会了他的意,擅作主张,虽是苏家人将她逼入绝境,可归根结底,错的是他。局是他布的,棋是他下的,终是他,算错了杜嫣。
······
“不是你的逼迫,妈妈怎么会把我的契约变更?你和你堂叔伯斗法,牵扯进去了妈妈。你要让妈妈为你做事,要敲打妈妈,又何苦扯上我!你以为你的手段很高明是不是?你以为你收服了妈妈你很成功是不是?你以为你做得完美无缺是不是?我未曾招惹你,无心卷入你们的争斗,你却利用我,你却毁了我的清白我的尊严我的自由我的一辈子!你有多成功,你就欠了我多少!”
······
“你毁了我一辈子!你就欠了我多少!”
“你毁了我一辈子!你就欠了我多少!”
······
你毁了我,你欠我······
少女的斥责的声音一遍遍回荡,鄢霁微微仰头,有冰凉的雨滴滑进眼眶,凉凉涩涩的。我毁了你,杜嫣,你说得对,我欠了你,害了你。对不起,杜嫣。我后悔了,忘了你宁死不屈的性子,忘了你还是个尚未成年的姑娘,不该那样逼你成长,不该从未想过你······只是,晚了,对不起。
嫣儿,我想到茉凌江畔看一看,我想像封朗一样对你忏悔,但是对不起,我不能,身份使然,京城的事情太多,我还有太多顾忌······
记忆里的少女柔媚地笑着:“那么,主子,你会么?”
我,不会,不能。
······
鞋子踩在青石板上一个个浅浅的水凼上,溅起一片片极浅的水花。细密的雨滴嗒嗒地落下,像细密的寒针刺入肌肤,扎在心上。
对不起······
第十六章 杂耍班子
更新时间:2014-5-20 23:16:59 本章字数:3586
明楚历1008年,八月初三。
敞篷的马车吱呀吱呀地晃着,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乡野的味道。蔚蓝的天上铺着一层鱼鳞似的云彩,像是铺开的一卷一片片白玉编成的帘子。地上是大片大片的水田,有的水田里插满了高高的碧青青的稻子,有的只有零星的露出头尖的秧苗。水塘像一面面黑亮的镜子,反射着云影天光。
“杜兄弟,嘿!杜兄弟!”
“啊?”杜嫣被人一拍,一惊,猛地抬头,迷迷糊糊地问,“什么事?叫我吗?”
“我!”瘦高的男人拿手在杜嫣眼前一晃,让左右寻找声源的杜嫣扭头看向他。
“算盘呀,什么事?”杜嫣揉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呵欠问道。
“你昨天没睡好啊?”
杜嫣点点头,“嗯,有点。”
她是没睡好,昨晚大家十分幸运地找到了一家大驿店,连着露宿了几天的人欢喜的不得了,却是苦了杜嫣。大驿店里大家都是挤通铺,甚至男女客也不分。一张大铺上一人一个被卷儿躺了二三十个人,半夜里大汉们鼾声震天,此起彼伏。一向浅眠多梦的杜嫣自然是睡不着的。只是这样,对于四海漂泊的人来说,能有一张大铺挤着睡觉就是难得的享受了。
“什么?杜微没睡好呀?那一会儿给大哥说说,咱们今晚再找个大驿店住下······”一个娃娃脸的小伙子插话进来,话音未落忽然捧着胳膊叫道,“诶,媳妇儿,你掐我干嘛?”
娃娃脸的小伙子皮肤透着麦色,他旁边坐着个白净斯文的姑娘,皱着远山似的眉毛,眼睛亮晶晶的,咿咿呀呀地朝他比划。
小夫妻俩拿手比划了一阵儿,一旁看着的一个爽利英气的大眼姑娘浓眉一挑,“啪”地一拍手,哈哈地笑道:“哈!杜微,你怎么跟哑小姐一样,也受不了男人······”
这姑娘话没说完,脑袋上便被个面孔白净书生模样的少年不重不轻地一拍,“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哎!书呆子,你再拍姑奶奶的头,活得不耐烦啊?”马丫头叉腰竖眉,瞪眼道。
“我是说······”名叫书呆子的少年头一缩,偷偷拿眼睛瞟着马丫头,小声地喃喃道。
“说什么说!”马丫头底气十足的声音完全压住书呆子下面的话,“姑奶奶还没说完呢!受不了这群男人打呼噜,怎么啦!啊?你有意见!”
“没,没怎么,没意见······”就是,书呆子在心里补充道,杜兄弟一个男人,你说他像个姑娘受不了男人······
“马丫头,你看你这个泼辣样子,哪个男人受的了你呦,小心以后嫁不出去!”一个精瘦低个儿的男人怀里搂着一只猕猴,笑嘻嘻地看着马丫头。
“呸!小猴子,姑奶奶的事情要你管?我哥受得了我,我就跟着我哥,怎么着?”马丫头眉毛得意地一挑,扬声朝着赶车的男人喊道,“是不是啊,哥!”
“嘿!”前面身材壮实、皮肤黝黑的马老三一笑,手上马鞭一甩,抖出个花,头也不回地扬声回道,“你哥我受得了你,但是可不愿意让你跟我一辈子!”
接着就是个粗憨洪亮的声音:“是哩,马疯丫头你不嫁人,你哥还要娶媳妇咧!”车头跟马老三并排坐着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扭头笑道,声如洪钟,惹得两边水田里插秧的人纷纷朝这边看来。
“啊呸!”马丫头啐了一口,看向前头没说话的男人,大声笑道,“大刀哥,听见没,二斧头想娶媳妇儿了,你管不管!”
大刀一脸憨厚像,摇头诚实而干脆道:“那是他的事,我不管!不过他要能找个媳妇儿,我赞成!”
“兄弟们呢?”马丫头又大声问。
“赞成!赞成!赞成!”一众人跟着起哄,就连哑小姐和大猴子也一脸笑容着拍手。只是哑小姐眉眼弯弯的笑看着灵动,大猴子吱吱唧唧的笑,看着有点邪恶诡异······
“诶!”二斧一急,瞪大了铜铃似的眼睛,闷雷似的声音道,“马疯丫头,我说的是你哥要娶媳妇儿!”
“哈!我哥可没说他要娶媳妇儿!你说的,不是你想的还是谁?”马丫头大笑道,“还有,你再叫我马蜂,小心明儿我就抓一麻袋马蜂蛰你!”
“啧啧,最毒妇人心呦,兄弟,你说是不是?”小猴子一边给他的宝贝大猴子梳毛,一边摇头咂舌地叹息道。
“吱吱,唧唧。”宝贝大猴子似乎很享受被小猴子顺毛的的感觉,舒服地闭着眼睛叫了两声以作回答。
“小猴子你再说一遍?”马丫头大眼一瞪,作就要捋袖子。
白面书呆子赶紧拉住她,安抚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哼!”马丫头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一副“姑奶奶不和你计较的模样”。
杜嫣笑呵呵地看着,觉得亲切有趣。
十几天前,她行至滨州地界,遇上了这个四海为家、卖艺糊口的杂耍团。正巧这杂耍团也是一路东行,她便加入了他们的团体。杂耍团里的人个个都爽朗有趣,心无城府,不过几天,杜嫣就和他们熟了。
团里的大哥叫大刀,是个三十出头的高壮大汉,使得一口好刀。平日里言语不多,却极得众人敬重。据小猴子所说,大刀原是江北的人,第二次北伐的时候被抓了兵役,撤退的时候跟着军队糊里糊涂地来了江南,又服了几年劳役,之后托人办了伤病,才算脱了身。
二哥叫二斧,皮肤黝黑,眼若铜铃声如洪钟,一脸的络腮胡子,明明不足三十,瞧着却像个四十的大汉。很像以前景裕皇后的码内阁出的那套故事里面那个名叫张飞的人物,现在有的茶馆儿里的说书先生还讲着。二斧的双斧耍的虎虎生风,看的人每一个不拍手叫好。据说他逃过荒,杀过人,跟野狗抢着东西吃着长大。也因为杀过一个胥吏,才不得不蓄起大胡子躲避官府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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