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又朝太后行了礼,太后人在病中,头发却梳的一丝不苟,在头顶上拢了一个紧紧的发髻,纹丝不乱,单用一支嵌宝石白玉扁方插了,并没有一丝碎发落下。她有气无力的睁开眼道:“听说你是我天纵国的福星,只是不知这福能不能照到哀家头上。”
如意瞧着太后面色干瘦枯黄,整个人病气焉焉的,几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便生那眼角飞扬处半点威严不减,如意跪着道:“太后洪福齐天,才是我天纵国真正的福星。”
太后转了头淡淡看了如意一眼,那眼里却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似乎存在着某种疑虑和不信任,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转瞬间由妖星变成福星,还研制出治愈瘟疫的良方,将太医院一干太医全都比了下去,看她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怎的这般厉害。她摆了摆手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哀家都病成这样了,何谈洪福齐天?”
“母后,你何苦这般说,如意这孩子医术极好,定能让母后恢复康泰。”平阳劝慰道。
太后淡淡的“嗯”了一声又道:“那就让她给哀家瞧瞧吧!”
107圣手疗疾,皇后隐秘
太后说着,就伸手搭在一个黄袱小枕上,套着米珠团寿金护甲的小指微微有些颤抖,如意凛神静气,以三指先搭了左腕,又请右脉摸了,脉象细数,又观其舌苔舌光少苔,虽瞧着有些像是了肺痨之症,但病却未到那个症侯,只是有些微的肺肾阴虚,怎么好好的就咳了血,人也瘦成这般。
正疑惑道,一阵贼风从窗户灌了进来,风吹散如意的长发,因是跪着诊脉,有几根发丝不小心飘落到太后干枯瘦黄的手背上,太后大惊,人往后一退,眼里露出恐惧之后,手从如意脸庞划过,尖锐的护甲差点划伤了如意的脸,平阳公主惊声道:“母后,你怎么了?”
太后的唇微微颤抖着,喃喃道:“虫子,有黑色虫子爬到哀家手上来了。”
平阳赶紧帮着太后细细检查了一下,疑惑道:“母后,哪来的虫子?”
如意微微一怔,刚刚明明是自己的头发,怎么会被太后认作虫子,若太后中了什么虫毒和蛊毒从脉像上也应该能诊的出来,但据太后脉像看来,毫无中毒症状,瞧着她面黄肌瘦的模样倒有些像营养不良,如意沉了沉眉伏地叩头道:“据臣女拙见,太后此症大约已有十余日,每每午后潮热,骨蒸盗汗,夜寐不安,饮食不思,咯血少痰,探其表则以为是肺病,实则不然。”
“那以你之见究竟是何症候?”平阳急问道,“太医院的那帮庸医可不都当肺……”痨之未说出,平阳立时掩了口道,“太医左不过是开了百合固金汤,喝了这么些日子总一点也不见好。”
太后微微蹙眉,眉角却更显着向上飞扬,半眯着眼打量着如意,须臾,她沉沉问道:“这么说,你能拟出更好的方子了?”
前世,如意在后宫浸淫数十年,如今再见太后,却有种熟悉的陌生之感,厉太后才智非凡,当年她仅凭一介小小宫奴博得帝宠,后宫倾轧争斗,她韬光养晦从不露锋芒,虽然最终没能登上后位,但她保护两子平安长大,在七子夺嫡之战中,她不惜用黑线虫蛊控制先皇,令先皇修改遗诏,使得天成帝登基名正言顺。
天成帝登基初时,根基不稳,民间时有谣传天成帝是个抄家弑兄的皇帝,更有传言说天成帝篡改先帝遗诏,朝堂之上若没有她主持大局,怕天成帝当年也不能坐的那样安稳,只是如今厉氏一族在朝中势力过大,厉太后长兄厉元傲现为左丞相,晋爵“隆盛王”,厉元傲之女厉醒于景和一年被正式册封为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厉皇后,太子莫离澈之亲母。
如意瞧太后见到发丝拂过手背就如此惊惧的样子,兴许是心病,但黑线虫蛊是太后心中的隐秘,若不是莫离云费尽心机挖了大堆官员,皇子,妃子乃至太后的*,她也不得知道这段干系,如今事过境迁,太后忽喇喇的怕起了虫子来,莫不是她近日接触过黑线虫,如今她只能以虚探实,她叩头问道:“太后请恕臣女斗胆,不知近日可曾饮过不洁之水亦或吃过不洁食物?”
太后一听身上一阵发麻,几乎能看见那长长细细的小黑虫正蠕动着朝自己爬过来,她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紧皱到一处,额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显得她益发老了,削瘦的双颊肌肉微微抖了抖,沉了沉眉道:“你这孩子确有几分意思,十五天前哀家去霞隐寺听明觉大师讲经,回来的路上因天色还早,哀家见烟霞山风光大好,便一时起了兴致,游玩烟霞山,又见烟霞下泉水清澈干净便命人取了些喝了,当时哀家中了些暑气也未在意,待喝完泉水方发现那白玉瓷碗上粘了黑色小虫,回来后哀家就感身体不适,如今益发的病体沉疴了。”
如意低着敛容,心内暗笑,原本真给自己猜对了,想来必是太后以为自己喝下了黑线虫,日日寝食难安,她咳出血来必是想用力将黑线虫咳将出来,乃至伤了喉咙,正好太后有些肺肾阴虚,又见咯血,太医院的那帮太医只拿太后当肺病治了,太后心病不除如何能好,她抬了抬眼恭敬道:“敢问太后那小黑虫是不是细如黑丝,弓身蠕动?”
太后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仿佛极不愿提起,只单点了点头。
如意淡笑一声,也不敢提及黑线虫三个字,只道:“太后不必挂心,这方子倒极简单,臣女赶紧先制了药让太后服下,左不过到明儿早晨,必将太后腹内小黑虫全部泻下,到时太后之病也可痊愈了。”
平阳公主一听如意说的这样简单,心松了几分,忙笑道:“你快些制了药,好叫母后的病早些好了。”
太后憔悴不堪的面色也好了三分,心想着若真能将那些恶人心的虫子全部泻下,自己也不至于日夜难安,恨不能将手伸进喉咙里将那些个虫子全部扒拉出来了,她看了看如意点头赞道:“你若真治好了哀家的病,哀家必重重有赏。”
如意忙陪笑道:“太后福泽深厚,自有佛祖庇佑,若臣女真个治好了太后,不过是托了太后的洪福罢了。”
太后伸手指了指如意,笑着对平阳道:“你听听,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原本还以为哀家这次逃不过这病灾了,这如意果真是个福星,你速去制了药,哀家倒有些耐不住了。”
如意领命而去,只取了巴豆,番泻叶捣制成泥,和着栗子粉制成指甲盖大小的薄片,然后取了黑色丝线弄成黑线虫大小模样和着蜂蜜细粉制成馅包进薄片之中,统共也只制了五颗丸子,和着米汤喂太后服下。
到了夜间,太后觉腹痛如擂鼓,连夜大解五六次方休,第二日清晨也不顾污秽亲自看了,心却放了下来,如意又开了些开胃护嗓之药亲自服侍太后服了,到了中午太后觉腹中饥饿,如意命御膳房早为太后做好了几样精致清爽的粥和糕点,太后喝了一碗红稻米粥,如此不过两日,人也不咳了,脸色也好了不少,如意本就了解太后颇深,知道她喜与不喜,所以对待太后色色拿捏到位,至此太后待如意与往日更加不同,十分喜爱与欣赏,款留着如意在宫中陪她说笑儿。
这一天,暮色低垂,天边飘着沾着霞光的淡淡红云,红云掩着光倾泻在金黄色琉璃瓦上,太后兴致正好,趁着夕阳西下之时来逛御花园,御花园百花绽放,更开到了那极盛之处,偶有落叶粉瓣被风吹起,带了些将近夏末秋初的冷寂与萧杀,石头漫成的甬道,道的尽头却是一池碧水,碧水岸上清厦朗阔,周围遍种着奇草异藤青郁苍翠,有的已结了果实,似红豆般累垂可爱。
顺着云步石梯上去,却是一方琉璃顶的水亭,四层重檐,镂刻精致,正迎着那一缕夕阳红光,好似罩上了一层火般,亭内微风徐徐,浓荫华盖,亭边有水气飘荡,湿润的清凉。
一位贵气十足,端庄富丽的中年女子正依着栏杆坐于亭前长椅之上,椅子上铺着暗红色锦丝棉绣垫,女子目光眺望着那汪池水,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她收回神思,又将手中的书随手翻来,却是《古乐府》,正看见曹孟德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她眸里带着几分哀愁,呆望着这首诗不觉有些刺心,想将这页翻过,那手儿却停住了,眼里似有泪涌过,书轻轻被她掩上,她托着腮将手支到朱漆栏杆之上,只管痴痴的又盯着那汪池水瞧,旁边的宫女见她这般光景也不敢说一句话,她忽然喃喃的唤了一声:“文心,你可还记得十四年前的今天?”
“皇后,都过了那么久了,你何苦还放不下?”那宫女已将四十有余年纪,面相清秀,穿着一身白色缎绣花鸟图纹袖边宫装,后脑勺上单绾了个清爽的髻,斜插着一支錾银如意簪。
皇后长叹了一声低低道:“如何能放?我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年他陪我走在这清华池畔,我那样欣喜若狂,可我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陪我走了,十四年前的今天他死了,他是被我亲手害死的。”皇后一时失了态,泪就滚落下来,复又望着湖水喃喃自语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阿煦,你死了,我还活着,我却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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