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贵妃的话毫无逻辑,但阿雾却听明白了,这是在向阿雾示好,要拉拢祈王帮衬六皇子呐。如今隆庆帝身子不豫,五皇子和六皇子在朝堂上斗得热火朝天,朝臣也一分为三,五、六党和中立派,日日上朝都闹得不可开交,但所有人都在劝谏隆庆帝立太子。
隆庆帝在别的事上都好说话,偏偏在立太子一事上迟迟不松口,急煞了许多人的心。连向贵妃都坐不住,要来拉拢楚懋了。
也难怪向贵妃敢托大,楚懋虽然占了嫡长二字,但实在不受隆庆帝待见,五、六两位皇子,一位在吏部行走,一位在户部行走,乃实权和油水衙门,楚懋却无定职,只偶尔隆庆帝想起他来,都是派些棘手的案子,办成了无功,办砸了却有过。
“娘娘说的是。”阿雾颔首道,向贵妃见她明了了自己的意思,笑容更是和蔼。
晚上宫中家宴,隆庆帝裹着厚厚的貂毛大氅出席,脸色蜡黄,但精神头还算好,只是偶有咳嗽。眼睛看向向他请安的楚懋和阿雾二人时,眼神略略一驻,便又飞快地移开了,期间再没看过楚懋一眼。
阿雾偷偷瞧着楚懋,他也没往他那父皇处扫过一眼。
两父子如此冰冷反而显得有些刻意,也不知中间存在何种过节。
宫中舞姬舞姿婀娜,乐人技艺娴熟,有宫外难以企及之处,只是此处屋宇深广,而人不敢肆意,宴会不见丝毫喜庆,反而和祈王府的家宴一般的无趣。
阿雾开始想念在荣家时一家人吃饭的时光了,那才是满满的热闹和喜意。
楚懋的酒依然一杯一杯地往下灌,脸色越发如玉般皎白,阿雾最近才发现楚懋的酒量是相当不错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千杯不醉,不过他当政时,阿雾是甚少见他饮酒的。也不知是何等愁思要靠杜康来发泄。
但不管如何,阿雾觉得这是一个表示关心的机会,“殿下,还是少饮些吧。”不知怎么的,阿雾进了宫,也就随着宫人叫起楚懋殿下来了。通常只有打小伺候他的人才叫他殿下,阿雾就当这是拉近关系。
楚懋转头看了看阿雾,“无妨,你也喝一杯吧,去去寒。”说罢他自己动手为阿雾斟了一杯。
阿雾的酒量可不怎么样,闻言只微微一抿。那头向贵妃已经依偎到了隆庆帝身边,将他逗得喜笑颜开,五、六两位皇子也开始上去凑趣,连七皇子,隆庆帝都召到身边来问了问,只有楚懋这边不见任何动静。
隔得远了,冕旒下隆庆帝的表情和眼神看得也不真切,但是阿雾直觉他并非如他表现的那般高兴,甚而有些故作高调。眼睛依然不忘她们这边扫一眼。
但是楚懋眼里的宠辱不惊,阿雾却看得真真切切,他对他这位父皇恐怕并没有普通人子那般在乎。
宴席一直到亥时才因隆庆帝再也支持不住而散席。
禁宫中不行车马,除了宫中主位有歩辇代步,便是楚懋和阿雾也只能步行离开。从温暖的殿堂里出来,阿雾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突然觉得肩头、后背一暖,回头一看,却是楚懋将他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殿下,这如何使得,你小心冻凉了。”阿雾作势就要取下那大氅。
楚懋的手却覆上了她的手背,阻止她取下。
阿雾的手早已冰凉,而楚懋的手却温暖干燥,虽然这种触感极其舒服,但阿雾是打心底抵触这样的碰触,可她也知道楚懋并非刻意,他也是不喜欢碰触别人的。
阿雾飞快地缩回手,有一刹那间觉得楚懋的手刚才好像正要抓住她的手不许离开一般,当然阿雾以为自己肯定是看花了眼,想多了。
“我不冷,走吧。”楚懋越过阿雾,走在前头,阿雾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地上已经铺了四、五寸高的雪,阿雾穿着麂皮靴子倒也不怕雪水,却因无聊和懒得使力,努力印着楚懋的脚印子走。
不一会儿就被前头的楚懋发现了,他回头看了看阿雾,没什么表情,待他转过头继续走时,阿雾发现楚懋的脚印变得几乎没有了。
阿雾的眼睛都瞪大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踏雪无痕,阿雾万万没料到,戏本子里头才有的功夫居然真正在楚懋身上看到了。
这下可好,楚懋步履悠闲,阿雾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有些狼狈,很快就被楚懋甩在了后头,身边虽然有两个宫人打着灯笼,可在偌大漆黑的禁宫里,还是有些怕人,仿佛下一刻她就要被孤零零地永远留在这里了。
阿雾忍不住出声唤道:“殿下,等等我呀。”
前头的楚懋闻声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待阿雾走近,他才将手伸到阿雾的跟前,这是无声的邀请。
阿雾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想来这是楚懋对她先才的排斥而进行的报复。阿雾只觉得楚懋毛病真怪,他明明也不喜欢碰触别人,却又受不得人拒绝。
雪夜越来越冷,阿雾飞速思考着究竟这该不该将手放入楚懋的手里,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有一种被强迫之感。可是若她拒绝了,想必定然会将楚懋得罪得狠了,这又是在宫人面前落他的面子。更何况,她觉得空荡荡的禁宫里不知道有多少游魂在浪荡,只有楚懋身边它们不得靠近,也不知当年自己是怎么能飘入他一丈范围内的。
但是靠近有真龙之气的人辟邪就是准没错的。
阿雾痛定思痛,咬着牙将手放入了楚懋的手心,才发现他的手宽大而温暖,在寒冬腊月,这样牵着也勉强可以接受,只是回去得多净净手。
禁宫内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路总算走完了,阿雾坐入马车的时候,只觉得世上再没有比马车更令人愉快的东西了。
不过出乎阿雾意料的是,楚懋居然也接着钻了进来。
?
☆、vip138
楚懋虽然称不上魁梧,但身材颀长,依然让马车内的空间显得狭小、逼仄起来,且他一进来就坐得笔直,导致阿雾想在人后偷个懒歪一歪都不行,心头绮思是没有的,反而别添怨念。
阿雾拘谨地坐在车上,手背在身后用力地在衣襟上蹭,没来由地觉得内心不安,却找不到来源。
楚懋从马车上固定的茶桶里取出用棉布套包着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阿雾眼愣愣地看着他将茶递给自己。
“我自己来就好。”阿雾简直有些“诚惶诚恐”了。
但楚懋伸出的手不见收回,阿雾也知道了这人的禀性,容不得人拒绝,只得以两指手指略显无礼地从楚懋手中接过茶杯,丝毫没有碰触到他的手指。
热茶入手,顿时驱散了不少寒意,阿雾想着,也难为伺候的人这个时辰在宫里头还能寻着热水,真是值得嘉奖。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又靠得如此之近,偶尔颠簸一下,没控制好可能还会腿碰到腿,这样的情况下不说话好像非常奇怪,但是阿雾观楚懋的神色并不像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但他也并不闭目假寐,阿雾少不得得自己寻点儿话题,没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殿下,今日我在向贵妃宫里,她同我说了些奇怪的话。”阿雾道。
楚懋转头看着阿雾,“哦,她说什么?”
阿雾一听,看来这个话题开得不错,只是接下来她又怨怪,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这当口也少不得实话识说,“向贵妃担心殿下膝下空虚,又说皇上最喜欢孙子,如果殿下能有一子半女想必能缓和父子关系。”
楚懋的唇角扯出一丝明显的讥讽来。
阿雾自然也不信向贵妃的鬼话,孙子又不是万能药。“不过我以为子嗣一事是急也急不来的,殿下龙章凤姿,想必是送子观音娘娘正在为殿下挑选最聪颖的后人,这才迟了送子。”阿雾也是很能胡扯和拍马的。更何况,她还明知道楚懋是有后的,而那唯一的一位皇子资质也算可以,守成之君吧。
只不过在这一点上,阿雾犯了个大错误,那就是从没把自己算进去过,因而说送子观音时一点儿也不害臊,但这样的话听在楚懋的耳里,却又是别有一番意思。
“唔。”楚懋模糊地应了一声。
“只是如今这样的风雨关头,殿下膝下无子也确实不利,我听着向贵妃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想请殿下帮衬六皇子。”阿雾说的话一丝不假,可却也有试探之意。
楚懋闻言,并不如阿雾想象的那般反应,她觉得他就该眼风凌厉地扫向自己,示意自己这种话题不要乱提。
然而现实里,楚懋却眼神柔和地看着阿雾,然后以手在身侧拍了拍,示意她坐过去。
阿雾又纠结了,她万万没料到楚懋这样的人表示亲近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和人近距离接触。但是阿雾着实想听他接着说下去,少不得又被心头那一丝贪念怂恿得坐了过去。
两个人靠得如此近,阿雾几乎能闻见楚懋身上那淡淡的梅香,以及鼻息间呼出的酒气,醇香醉人,没有令人反胃的夹在酒气里的饭菜味儿。这时候阿雾才恍然大悟过来,今夜席间楚懋根本没动任何吃食,仿佛只饮了酒,一时只觉得忏愧万分,倒底做不到宫嬷嬷说的那般“真心”,罪过罪过。
“阿雾觉得我应该帮衬五弟还是六弟?”楚懋神色轻松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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