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闻陛下寿辰将至,吾已备好陛下所需寿礼,并以邠国千卢郡千里沃土相赠,然吾之寿辰也将至,不知陛下能否以诏州千里沃土回礼?礼尚往来,方能友好日久矣。殷殷之情盼复。”
沐奕言的手一紧,心脏忽然传过一丝剧痛,她闭了一下眼睛,等着那剧痛过去。片刻之后,她便把目光集中到了信的后半部,她读过两国的地理志,那千卢郡在邠国的西北,荒凉贫瘠,而诏州是大齐西北的重镇,盛产铁矿,两个地方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她一目十行看完了这封国书,折起来放进了怀中,众臣正翘首以盼着她宣读心中的内容呢,见她收了起来,都面露诧异之色。
王尚书率先问道:“陛下,不知道那邠国国君写的是什么?”
“呈呈口舌之快而已,不必理会。”沐奕言淡淡地道,“次吉王子,老王爷,你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朕改日在宫中设宴,这几日就劳烦王大人、裴大人招待了。”
大家寒暄客气了几句,沐奕言便退朝匆匆而去。
一回到点墨阁,沐奕言刚刚用了些茶点,庄太妃便带了一大堆画稿兴冲冲地求见。
“陛下,这些都是京中三品以上官员中的待嫁女子,哀家都一个个细细了解过了,个个都是品性贤淑,多才多艺,陛下不如瞧瞧,看看有哪个中意的?”庄太妃把手中的画稿一件件地打了开来,果然,上面的女子环肥燕瘦,含羞带怯地看着沐奕言。
沐奕言一张张地看了过去,眉头轻蹙,心中不停地腹诽着:这个脸怎么圆圆的?那个个子太高了,这个嘴唇这么薄一定不太好相处,那个……
从头看到脚,居然没有一个满意的,沐奕言叹了一口气,闷声道:“还有吗?只怕这些女子都配不上。”
庄太妃怔了一下:“陛下想要个怎么样的?”
沐奕言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脑中的那个女子:“一定是要气质出尘,不沾半分俗世之气,琴棋书画渐渐精通,古往今来信手拈来,长得倒不一定要十全十美,只是那双眼睛一定要漂亮,欲语还休,因为他的眼睛……”
沐奕言一下子停住了,睁开眼来尴尬地笑了笑。
庄太妃终于明白了过来:“陛下这不是在为自己选妃吗?难道是为俞大人……”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庄太妃略带同情地看了看她,又取出了两卷画轴放在沐奕言面前:“陛下再瞧瞧这两个,这两个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沐奕言打开了画轴,上面两名女子娥眉淡扫,神情淡然,倒是和俞镛之的气质有几分相似之处,她扫了两眼,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半晌才道:“多谢太妃,这些画像就先留在朕这里,朕再挑挑。”
庄太妃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沐奕言烦躁地抓了抓脑袋,看着这满桌的仕女图,真恨不得把它们都扔到垃圾堆里去。
“陛下这是在干什么呢?”
俞镛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沐奕言吓了一跳,飞快地把桌上的仕女图往推,只听得丁零哐啷几声响,仕女图没藏起来,倒是把笔架打翻了。
俞镛之几步便走到案几前,帮她扶好了笔架,看着满桌的仕女图,诧异地道:“怎么好端端地看起画像来了?”
眼看着瞒是瞒不过去了,沐奕言索性破罐子破摔,笑着招呼道:“镛之来瞧一瞧,看看这些女子哪个比较合你的眼缘。”
俞镛之瞟了两眼,心不在焉地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她们都长得一个样儿。臣是来问问,那袁霆祺在信里说了些什么?陛下说出来大家也好有个对策。”
沐奕言急了:“怎么会长得一个样儿的?你看,这个柳眉薄唇,多漂亮啊,还有这个,鲁国公的小孙女,据说七步成诗,和你般配得——”
她一下子住了口,飞快地把画像胡乱地一收:“好了好了,不看就不看。”
屋里一阵静默,俞镛之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身上,让人心里发慌。
“陛下是什么意思?”俞镛之把手按在她收拾画像的手上,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沐奕言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心一横,迎视着他的目光:“镛之,实话和你说了吧,这是朕托庄太妃为你选的画像,朕想给你选个贴心的娘子,从此以后能和你琴瑟和鸣,共许白头,这样朕也就放心了。”
俞镛之的脸色越来越白,半晌,他勉强牵了牵嘴角:“陛下,这是有谁在逼迫你吗?是阿蔺不让你和我在一起吗?臣和阿蔺去谈谈……”
沐奕言连连摇头:“不是,和阿蔺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朕自己想这样做的,镛之,你体谅一下朕的处境。”
俞镛之的手指一紧,指尖抓住了沐奕言的手,微微发颤:“那是臣的父亲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吗?臣不相信……不相信陛下会这么狠心……”
沐奕言一咬牙:“老太傅年纪大了,盼着你成家立业这么久了,你也的确应该照顾一下老人家的心情。”
俞镛之惨然一笑:“好,陛下你让臣体谅这个照顾那个,可是,谁来体谅臣照顾臣的心情?”
他的语声凄凉而飘忽,渐渐的,就好像一缕青烟渐渐消失在耳畔,沐奕言心如刀割,几乎就想反手握住他的手,几乎就想扑进他的怀里,几乎就想把心头的不舍和盘托出……
可是,她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处,盯着那些画像,看都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俞镛之终于松开了他的手,脚步声渐渐响起,又渐渐消失,沐奕言抬头一看,室间已是空无一人。
又是几近一夜未眠,沐奕言清早起来的时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简直只有“身形憔悴”可以形容。
早朝的时候,沐奕言半靠在龙椅上,心不在焉地听着群臣上奏朝事,快到结束时,她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俞爱卿呢?还有裴爱卿呢?怎么他们俩都不在?”
凌卫剑上前奏道:“俞府一早便派人来告病了,镛之昨夜感染了风寒,今早起不了了,裴大人也来告了假,听说也是生病了。”
沐奕言整个人都呆住了: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一整个上午,沐奕言都心神不宁,正好曲太医前来问诊,她腆着脸央求曲太医去俞、裴两家去看病,曲太医取笑了她一通,便领命而去。
曲太医前脚刚走,王尚书便来了,带了一大堆寿宴上的仪式和礼节给她瞧,歌舞如何安排,位置如何排序,沐奕言听得头疼,胡乱应了几声,找个借口便领着人出宫去了。
她心里挂牵着俞镛之和裴蔺,可是等她出了宫,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裴府有镇南王在,她去了只怕被镇南王难看;俞府有俞太傅,她见了便心中有愧。
街上有一队衙兵走过,沐奕言忽然想了起来,禁军在她的寿宴前要进行一次阅兵,沐恒衍在军营练兵,已经有两天没见了。
厉王府就在不远的转角,在京城的王府中并不算十分气派,就是透着一股别家没有的森严之气,白墙黑瓦,高墙铁门,就连门口石狮也和别家的有些不太一样,昂着下巴,冷漠地看着来往的行人。
沐奕言衣饰清贵,就连身旁的几名侍卫看起来也非常人,门童不敢怠慢,往里请到了前厅,王府的管家曾跟着沐恒衍一起去西北,对沐奕言十分熟悉,说是沐恒衍约莫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回来,现在先去请老王妃过来觐见陛下。
沐奕言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只好客随主便,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起了茶。
老王妃急匆匆地赶到了前厅,见礼之后颤巍巍地站在一旁,沐奕言只好温言安慰了两句,请她坐下,找些话题和她聊了起来。
老王妃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老些,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渐渐地定下神来,她的声音轻细,说话间总是不时地看着沐奕言的脸色,显得十分谨慎小心,年纪轻时想必是个性情温婉、以夫为天的女子,怪不得当时会被老王爷的侧妃欺负得狠,连自己的儿子都差点护不住。
“多谢陛下挂牵,恒衍他自从西北回来之后,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妹妹瞧见他也不害怕了。”老王妃欣慰地道。
沐奕言乐了:“他以前在家中也常冷着脸?”
老王妃点了点头,神色黯然了起来:“可能是小时候的变故,大了便改不过来了。”
“慢慢会好的,恒衍其实面冷心热,旁人都瞧不出来。”沐奕言情不自禁地替他辩护了起来。
老王妃振作了一下笑着道:“是啊,等成了亲就好,他总不能对着自己妻子一天到晚冷着脸吧。”
沐奕言怔了一下,顿时有拔腿就走的冲动。
可能是沐奕言看起来十分亲切和善的缘故,老王妃好像找到了倾诉的对象,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从沐恒衍小时候开始说起,讲到他长大以后光宗耀祖替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现在她的心愿就是看着沐恒衍娶妻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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