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看着他的背影,哎哎叫了两声,裴蔺却头也不回眨眼便没入梅林不见了。她心急之下,只好回过身来道:“镛之,朕先去陪阿蔺登山,回头再来和你赏梅。”
俞镛之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地淡去,他凝视着沐奕言,笑容苦涩:“原来陛下是陪裴兄来登山的,臣送来的信,陛下扔到一边去了吗?”
沐奕言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生气地看向洪宝:“镛之有信给朕,朕怎么不知道?”
洪宝叫起屈来:“奴才昨晚一接到信就给了,陛下有些薄醉,早早地便歇了,田嬷嬷接的信,说是陛下接了信便放在了枕头旁。”
沐奕言这才恍然大悟,赔笑着道:“镛之,想必朕醉了,没有细看,你不会怪朕吧?只是这邀约总有个先来后到,朕先答应了阿蔺,这个……”
俞镛之的神情恍惚,点头喃喃地道:“原来这便是先来后到,臣受教了。”
沐奕言见他那凄楚的神情,心中就好像有双手在撕扯着似的,难过至极,留下来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往前看去,那梅林中人头攒动,裴蔺独自一人,又该如何得伤心?她进退两难,一时之间,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
“陛下不必为难,”俞镛之的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既然陛下想去陪俞兄登山,那就去吧,臣就在那座亭子里等陛下就是,不管多晚,只要陛下记得来就好。”
俞镛之的身影踽踽而行,一阵微风吹过,梅花瓣在他身旁四处飘落,映衬得他的身影愈发凄凉,沐奕言呆呆地看了半晌,狠下心来,转身大步往上而去。
石阶上游人渐渐多了几个,可是却瞧不见裴蔺的影子,沐奕言心急如焚,在梅林中穿梭,再也无心观赏这梅林的盛景。
这片梅林渐渐到了尽头,前面的小路蜿蜒,隐约可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沐奕言有些沮丧,几乎不报希望地朝着里面张望了两眼。
这不张望还好,一张望,沐奕言顿时觉得气冲头顶:只见里面是一袭飞瀑,水花四溅,甚是壮观,四周居然围着好几个人,其中有好几个妙龄女子,有的轻纱覆面,有的半掩团扇,在几个家仆的陪同下,正在观看一名男子舞剑,这舞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沐奕言找了半天的裴蔺。
裴蔺身着白袍,衣袂飘飘,手中一把凌云剑,剑尖时而飘忽不定,时而凝练厚重,随着剑势,身旁的残红落叶飞舞,把那人笼罩其间,煞是好看。
剑气如虹,行云流水,一旁观看的人忍不住大声叫好起来,裴蔺却充耳不闻,他心中郁气难解,剑光愈发凌厉,隔得老远便能感受到那分剑中的寒意。他清啸一声,脚尖一点,凌空而起,长剑当空划出一道白光,旋即便见那白光脱手而出,朝着瀑布飞奔而去,“铮”的一声,越过飞瀑,直直地扎进了岩壁之中!
他旋身而下,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柄剑上,神情怅然。
“公子好剑法。”有个女子朗声赞道,落落大方地走了过去,一旁的婢女十分机灵,从手中的食盒中取出了一小罐子,递给了裴蔺。
裴蔺愕然,摆手推却道:“多谢小姐,在下不渴。”
那女子笑着说:“萍水相逢便是缘分,公子剑法,让人惊艳,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站在另一边的女子显然要羞怯多了,半遮着团扇,眉宇中略显焦急,身旁的婢女自告奋勇地取了她的帕子跑到了裴蔺身旁,声音清脆:“这位公子,舞了这么久的剑,都出汗了,我家小姐让你擦擦汗。”
说着,她便把那帕子往裴蔺怀里塞。
裴蔺被闹了个大红脸,满腹怅然不翼而飞,狼狈地往后退去:“不,不,多谢小姐好意,在下已经有意中人了……”
话音刚落,裴蔺的手便被人牵起,沐奕言傲然朝着那几名女子扫了两眼,柔声道:“阿蔺,原来你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
这一声“阿蔺”仿佛宣告着主权,不到片刻,那几名女子便识趣地散得干干净净。
裴蔺默默地看着她,半晌才道:“臣还以为,陛下和他快活去了呢。”
沐奕言讪讪地道:“朕不知道镛之也会来,要是知道的话……”
“陛下会选和谁来?”裴蔺追问道。
沐奕言语塞,要是她早知道两个人都约了她,要是不能大家一起,她一定会找个理由都推脱了。
裴蔺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旋即便轻叹了一声,替沐奕言捋了捋鬓边的几缕青丝:“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走吧,山顶上的梅花开得更艳。”
的确,越往上走,温度越凉上几分,野梅争相怒放,傲然绽放在枝头。四周都是浅浅的梅香,两个人手挽着手,徜徉在这盛景中。
裴蔺心思灵巧,从旁边攀折了几根柔软的绿藤,三下五除二,便变成了一个环;又采了几朵梅花,错落地插入其中,变成了一个花环。
裴蔺将其中一个戴入沐奕言的手中,另一个戴入了自己的手上,把两只手并排放在一起仔细端详片刻,十分满意地道:“好了,这下把陛下给圈住了。”
山顶上赏梅,和在山腰上风景完全不同,俯瞰下去,满山的白梅就好像仙境中的祥云,一簇一簇,而人好像脚踩祥云,飘然若仙。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便过了申时,初春的阳光总是那么短暂,一过申时便缩回了头,天色渐渐阴了下来,游人也略见稀少,沐奕言渐渐有些心绪不宁了起来。
裴蔺却依然兴致勃勃:“陛下,我们从另一条路下山,那里有个山坳,山坳里有几丛墨梅,品来别有风味,今日的晚膳陛下就不要回宫了,臣在小镇上定了几个野味,都是难得尝到的当季山珍,包管让陛下吃得咬掉舌头。”
沐奕言勉强笑了笑,看着裴蔺振奋的神色,拒绝的话到了嘴又咽了下去。
跟着裴蔺走了几步,沐奕言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看着山腰上的那一团团梅花,想着那个人就在那里等她,不由得心乱如麻。
她一边走,一边想,连脚下的路都没留意,一连被绊了两跤,差点跌倒。
“陛下……陛下……”裴蔺伸手扶住了她,一连叫了几声,目光诧异,“你怎么了?”
沐奕言心不在焉地应道:“镛之,对不住,朕……”
她一下子住了口,心中暗道糟糕:这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把名字都叫混了!
裴蔺的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陛下,你叫什么?”
沐奕言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朕只是一时口误,阿蔺你别介意……”
裴蔺的目光几近凄厉,脸色惨白,半晌才颤声道:“陛下,原来都是臣高估了自己,陛下若是心里想去陪他,直说便是了,何苦这样在臣面前这么辛苦地伪装自己?让臣满心欢喜却又当头一棒,臣……”
他说不下去了,呆了片刻,脚尖一点,几个兔起鹘落,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不是这样的,阿蔺你回来!”沐奕言急促地叫道,想去抓他的衣袖,触手却已是冰凉的空气,那个温言浅笑的青年已经不见踪影。
洪宝和几个侍卫都远远地辍在后面,见此情景,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涌了过来询问。
沐奕言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胸口好像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似的,半天都喘不过气来。半晌,她才垂头丧气地道:“走吧,我们下山去吧。”
这相同的石径,上山时甜甜蜜蜜,人影成双;下山时却行只影单,沐奕言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盼着裴蔺只是气气她而已,气消了便又会从树丛中钻出来笑意盎然地瞧着她。
只可惜,一直到了半山腰,裴蔺也不见踪影,站在分叉路口,俞镛之那句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她怎么忍心让俞镛之在那里一直等着三更半夜?
果然,凉亭里一个人影孤孤单单地伫立着,一旁支了一个简易的煮茶的架子,上面吊着一个精致的茶罏,那炉子已经熄了,傍晚的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凉亭中肆虐,吹得俞镛之的衣袂簌簌作响。
就连沐奕言都感受到了那份寒意,她紧走几步,来到了俞镛之的身旁,责怪道:“镛之怎么还在这里?太冷了,快下山吧。”
俞镛之倏地一下转过身来,默默地凝视着她:“陛下,你终于来了。”
沐奕言心中愧疚,低声道歉道:“朕来晚了,实在对不住,下回再和镛之重游小松山。”
俞镛之振作了一下,急匆匆地便去摆弄那炉子:“陛下,再等片刻,臣今日特意带了云雾茶来,想和陛下在这山中品茗赏梅。”
他摆弄了好几下,怎奈这山风渐大,那炉火总是找不起来,他有些着急了起来:“陛下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叫……”
沐奕言按住了他的手,笑着道:“镛之,你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做这样的俗事?让朕来。”
她在炉子里拨弄了两下,又鼓起腮帮子往里吹了吹气,不到片刻就把炉子点着了,一股暖意立刻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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