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的手刚碰到沐恒衍的肩膀,沐恒衍的人便一僵,不动声色地往一侧身。
沐奕言愣了一下,隔着衣袍她清晰地感受到沐恒衍的肩膀上没有包扎的痕迹:“咦,我明明在你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记错了,你那时候都没力气了,只是碰了我一下而已。”沐恒衍终于开了口。
沐奕言挠了挠头,难道是那时候她出现了幻觉?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很快就把它抛到脑后,可怜兮兮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你肯和我说话了,是原谅我了吧?”
沐恒衍抬起一脚,“哐啷”一声,一张矮墩应声而到,沐奕言一惊,捂住了胸口倒了下去。
裴蔺脸色大变,扶着她一叠声地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沐恒衍后悔莫及,立刻伏在她身旁去揉她的胸口。
沐奕言趁机抓住了他的手,眼中浮起了一阵湿意,衬着她惨白的脸庞,看起来楚楚可怜:“你们两个,都别生气了好吗?朕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朕以后就是死了也要带着你们一起死,这总成了吧?”
两个人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沐恒衍终于扯了扯嘴角,低声道:“陛下,臣怎么会生你的气。”
裴蔺长叹了一声道:“陛下,臣别无他求,只愿和你同生共死,你别再抛下我们就好。”
沐奕言一脸的坚决:“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结发共枕席,黄泉共为友……”
她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无数个同生共死的誓言,末了终于看见两个人露出了笑脸。
“陛下,”裴蔺慢条斯理地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给镛之听吧。”
沐奕言打了个寒颤,软语恳求道:“阿蔺,恒衍,你们帮我和镛之说说好话,就说朕知道错了,让他消消气行不?”
裴蔺摇了摇头:“臣从来没见过镛之如此模样,他素来冷静自持,昨晚,他失了常态几近疯狂,陛下,你还是自己去应付吧。”
沐奕言一连在床上躺了两天,沐恒衍和裴蔺也寸步不离守了两天,幸好这是在行宫,不然只怕御史台的弹劾会像雪片一样飞到沐奕言的案前。
俞镛之一直不见身影,沐奕言担忧他的身体,好几次想去看他,曲太医只是不允。
到了第三天,她的身体除了还有几分虚弱,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和第一次毒发后的感觉不同,她只觉得胸口的凝滞之气好了很多,偶尔的头晕目眩也几乎消失了。
国不可一日无主,沐奕言便和众人商量着第二日回城理政。
可能是她这些日子睡得太多,半夜里她便醒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床顶,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从窗棂的缝隙中洒了进来,裴蔺躺在床边的软榻上,而沐恒衍则在地上打了个地铺,两个人睡得正香,沐奕言起了身,坐在他们俩身旁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欢喜,各自在他们脸颊上亲了一口。
裴蔺立刻醒了,警惕地看着她,她冲着他笑笑,悄声道:“阿蔺,你睡着,朕到门口透透气,马上就回。”
夜凉似水,空气中透着草木的清香,已经两天没有呼吸新鲜的空气了,沐奕言忍不住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正要向前走去,忽然,门口的一团东西落入她的眼帘,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语声都变了调:“镛之,你怎么睡在这里?哪个奴才居然让你睡在这里!”
俞镛之的身影动了动,茫然睁开眼来,顿时脸色都变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朝着自己狠拽了过来。
沐奕言打了个趔趄,站立不稳,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你……又想跑!”俞镛之嘶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那双手都在颤抖。
沐奕言懵了,本能地抱住了他:“镛之,朕在呢,朕只是出来透透气,真的,一切都过去了,朕不会离开你们了……”
两个人肌肤相贴,近在咫尺,沐奕言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她既心痛又着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抚慰他,双唇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他的眉间、双眸,又吻住了他的双唇。
只是俞镛之的双唇冰凉,半点回应都没有,双眼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沐奕言尴尬地停下了,试探地叫道:“镛之?”
俞镛之推开了她,半跪在地上,朝着她叩了首,行了一个君臣大礼:“臣冲撞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沐奕言慌忙去扶他:“镛之你别这样,你我之间,变得如此生分做甚?”
俞镛之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凄然:“陛下何尝把臣放在心上?你知道臣读到那封信时是什么感觉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话音未落,他便捂住了唇,咳嗽声从掌中溢出,他的脸色从惨白变得绯红。
沐奕言慌忙扶住他:“外面凉,你大病初愈怎么能坐在门口,你让朕……”
她说不下去了,她忽然明白俞镛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这是怕她又悄无声息声息地离开。
她的心脏一阵紧缩,那不同于蚀心丸的痛,蚀心丸的痛可以腐蚀她的躯体,磨灭她的意志,可眼前这个人带来的痛,却能让她的灵魂都抽搐起来。
“镛之,朕错了。”她喃喃地道。
俞镛之站了起来,漠然扯出了被她拽着的衣角,往前走去。
“镛之!”沐奕言叫道。
俞镛之的身形顿了顿,语声压抑而痛楚:“陛下是想着让臣等等上十年,想必到时候情也淡了,再也不会痛不欲生随陛下而去了是吗?陛下是不是觉得自己思虑得特别周到,觉得自己对我们情深意重是吗?陛下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这十年就算臣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日日饱受相思和痛悔之苦,难道不是人间炼狱吗?陛下以一己之私,懦弱地抛弃自己的性命,抛弃我们,却让我们为了你的江山,为了你那莫须有的好心活下去,陛下,你简直无情无心到了极点!”
最后几句,俞镛之简直是声色俱厉,他自从受先帝临终托孤以来,一直对沐奕言温文有礼,互表心意后更是温柔体贴,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沐奕言鼻子发酸,哽咽着道:“镛之,朕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走……”
俞镛之硬起心肠又往前走了几步,身后却一下子没了声音,他倏地转过身来,大惊失色,三步并做两步回到沐奕言声旁,三魂吓掉了四魄:“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沐奕言斜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抓着胸口,难受地道:“我……我喘不过气来,脑袋疼……”
俞镛之慌得脸都白了,手足无措地叫道:“阿蔺,恒衍,快出来,陛下发病了!”
哐啷声传来,裴蔺和沐恒衍夺门而出,抱起沐奕言,沐奕言拽着俞镛之的手不肯放,四个人闹哄哄地回到屋里,曲太医也被吵醒了,把脉问诊,看着沐奕言可怜兮兮的目光,丢下了八个字:安心静养,不可激动。
等一切都折腾完,天边已经曙光初现,沐奕言躺在床上,看着床边或站或坐的三个男子,百味陈杂。
“陛下,”俞镛之终于开了口,“你要知道,你疼一分,我们便疼十分,为了我们,万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到最后一刻,不,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能放弃自己。”
沐奕言想起自己做梦做到的七星阵和那些和尚道士,看着眼前执着的眼神,胸口好像被什么涨满了似的,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就算绝境,也不放弃。”
说着,她孩子气地伸出小指来:“拉勾,朕永不食言。”
四根手指交错在一起,就好像缠绕的藤蔓,生生不息,无法分离。
这一场风波终于过去,回到宫中,沐奕言着实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那三人虽然无法留宿宫中,却日日进宫嘘寒问暖,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朝中大事,今日御史台弹劾,明日礼部指责大理寺,后日刑部和兵部掐架,永无宁日,不过这两日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来烦养病的天子了。
这一日,朝中有些要事,那三人到了午膳后也不见踪影,沐奕言有点闷得慌,便叫上张勇几个,打算去羽林军的校场看看热闹。
杨钊正在校场练兵,几个羽林军骁骑营的将士捉对厮杀,毫不热闹,沐奕言正看得津津有味,一眼却瞥见张勇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也想下去过过瘾?”沐奕言笑着问道。
张勇看着那些厮杀的人群,又看看沐奕言,欲言又止。
沐奕言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定了定神道:“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就是,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张勇忽然跪了下来,叩首道:“陛下,卑职是从这校场上被陛下选中,任了御前带刀侍卫,那时我们兄弟十人情同手足,发誓效忠陛下,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袁大人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可他毕竟曾舍身救过陛下,九死一生逃得大难,还请陛下网开一面,赦了他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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