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衬这金碧辉煌之处,严华章心底忽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忽尔笑了:“卫珏,咱们会在这宫里边长长久久下去的。”
卫珏一怔,这话说得……抬眼朝他望去,却只见他微微垂头着,脸上露出些笑意来。
卫珏道:“你胡说,我会出去,平平安安地出去。”
严华章笑了笑:“好,平平安安,咱们都平平安安。”
隔日,李德贵在囚室自尽而死,与此同时,将他处以缢刑的圣旨下达,他自己死了,倒是省却了许多的麻烦。
……
卫珏慢慢地扫着落叶,可幸者库的落叶一下子减少了许多,以往的时侯,她扫到哪儿,才干净了一会儿,那落叶便铺满了整个地面,可现在,落叶却不见了踪影,因此,她有很多的时间休息,如果是往日,只要她一停住脚,便会有人上前喝斥,但今日,却无人管她,她自是知道是什么原故,李德贵获罪,翠蝶死了,消息传到幸者库,诸人皆惶惶不安,生怕有什么祸事落到自己的头上,自是不会有人再理她。
卫珏正扫着,来到一条小径之上,便见着那一头,月歌领了两名宫婢逶迤而来,破天荒的,她看见她,脸上带了些微笑,卫珏停住了脚,拄着扫把望她,待她走得近了,这才避过一边行礼:“见过掌事姑姑。”
月歌一把扶起了她,脸上笑容更多了:“卫姑娘,我哪里还敢受你的礼?过了今日,你便是入选秀女,隔不了多少时日,说不定会入主储秀宫,成为小主,咱们在你面前,只有称奴婢的份!”
说到最后一句,月歌把她的手腕捏得极紧,话语更是从牙缝处bi了出来,虽是笑着,眼角竟有一丝狰狞。
卫珏皱了皱眉,手一夺,便从她掌中夺回了手,道:“姑姑这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月歌笑道:“你还装什么?估计隔不了一会儿,太皇太后的懿旨就下了,你谋划了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一步?”
卫珏的心往下一沉,有些慌乱,反握住月歌的手腕,利声道:“快说,这消息是从哪里传了出来的!”
月歌尖声道:“放开我,哎呦,痛死我了,你要飞上高枝儿了,还这等装腔作势干什么?”她一甩手,把手从卫珏的掌中夺了出来,冷笑,“只是别做势做得太过,让人看了晦气,要知道那等天大的造化,也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她一扭身,便领着两名宫婢往前走去,隔得老远,卫珏尚听见她的我窃窃低语:“姑姑,你这么得罪她,她日后若真有大造化,你岂不受累?”
月歌哼了一声:“她有大造化?且等着瞧!”
卫珏心底更是冰凉,选秀的懿旨尚未下,这消息便传遍开来,无论真假,都会给她带来无数的妒忌与仇视,若是真的,还未开始入选,便给她树了无数的敌手,若是假的,日后她会在嘲笑和众人的践踏之中度过宫中日后的几年。
但她却期望是后一种,既便是被人嘲笑度过下面几年,她也希望那消息是假的。
她因妄言谈论皇帝,已在皇帝心底种下了一根刺,他不会将她放在心底,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会把这根刺一直埋了下去,无权无势且无宠的后妃,在后宫不过是老死一隅的下场。
她精于算计,却从来不相信运气,她不相信皇帝有朝一日会兴致大发,看中了她,对她宠冠六宫,也不相信,命运会偏向于她。
因为,命运从来没有偏向过她。
卫珏神情恍惚地沿着小路往前走,身边不停有人向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什么都没有听见,只一直往前,等到省起时,却发现自己竟到了东华门,今日是各宫宫女太监与家人相见的日子,隔着红色的朱木大门,宫人可以短暂与家人一聚,门内的人执手含泪看着门外的人……门外,便是那万丈红尘,寻常世俗百姓家。
可惜,她已经出不去了。
她蹲下了身子,捂住了脸,沿着朱红木柱,缓缓下滑。
“皇上,你看……”索额图指着长廊一角,“那不是那位小宫女?”
他们两人刚刚练完布库回来,两人皆穿着江绸箭袖,康熙一向不喜欢人跟着,便留了索额图陪着,两人从演练场回寝宫。
两人边走边谈。
康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卫珏抱着柱了滑坐,眼睛直直地望向东华门外。
沉沉的檐角阴影投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蒙上了几分哀泣和悲伤,康熙皱了皱眉:“她在那儿干什么?”
索额图道:“皇上,这倒有几分奇怪了,看她望着外边的样子,臣有一俗语来形容……”
康熙哼了一声。
索额图笑道:“就仿如狗望到了红烧骨头,迫不及待啊……皇上,您不是把要她参与选秀的消息传了开去?您说,这消息是不是传进了她的耳内?”
康熙脸上全是阴翳,“她就这么想出去?”
说话之间,卫珏撑着那朱红的柱子站起身来,无精打采地沿着长廊往回走。
索额图道:“皇上,咱们要不要拦着她,问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康熙冷冷地道:“不用……怎么你什么事都要问朕?朕要你这臣子干什么?”
索额图脸现迷惑之色,偏着头想了半晌,确定:“皇上,您是想让臣拦,还是不拦?”
康熙道:“你自己作主!”
第二十三章 家
索额图这才打横里跑了出去,一路小跑,跑到卫珏的跟前,咳了一声,卫珏精神恍惚,根本没有注意,还是直直地往前走,索额图再重重一咳,卫珏这才抬起头来,见是他,吓了一跳,忙行礼:“奴婢见过索大人。”
他是外臣,虽是天子近臣,可整天架的在后宫晃着,也不怕被人嚼舌头?
卫珏行过礼后,悄悄把身子往后避开。
索额图见她一幅避嫌警惕模样,笑了笑:“卫姑娘,好久没见,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卫珏避过一边,低声应道:“奴婢正准备回幸者库,不知大人有何要事?”
卫珏此时才有几分惊醒,将他打量清楚,见他穿着一件江绸箭袖,鬓角头发被汗水粘于面颊,便知道他只怕是CAO练回来,心底奇怪,但她此时半点心思都没有,复又把头垂下。
两串冰玉珠子由翠色穗子吊着,从她小巧的耳垂垂下,衬得她的脖颈玉般的白……没了往日里那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的模样,她现在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
索额图道:“也没什么事,只是经过此处,望见了你,见你一直望着东华门外,怎么,想家了吗?”
卫珏心底暗恼,心想想不想家,你敢随便问,我也不敢随便答啊。
“奴婢哪还有家?”卫珏苦笑。
索额图道:“如此说来,这宫中,便是你的家了?”
卫珏心底一跳,道:“索大人,这宫中,是主子们的家,哪会是奴婢的家?”
索额图道:“卫姑娘可别一脸愁苦……对着我倒没有什么,如被有心人瞧了去,看在眼底,编出些话来传开了,对姑娘可不好。”
卫珏听他冷嘲热讽,缠杂不清,心底更为烦燥,只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些微的笑容来,恭声道:“索大人,多谢您提醒。”
她一笑,虽是有几分假,但嘴角上扬,却如兰花于清晨沾着露珠缓缓而开,竟是流光溢彩,美不盛收,索额图避开了眼眸,心竟跳了一下,忙定了定神,道:“对了,保持着这笑容,你定有大造化的。”
卫珏被他拦住,东拉西扯了半天,此时,总算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了,头脑开始转动,用眼角余光四下打量,便瞧见不远处的转角之处,有一截衣襟露了出来,是同样的江绸箭袖。
她心底一动,便道:“索大人也跟着那些人胡说,奴婢会有什么大造化?奴婢只盼望隔个几年,放出宫去,能齐齐整整就好。”
皇帝那样高傲的xing子,听了这话,说不定真会如她的愿,卫珏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这是一场赌博,她赌的,就是皇帝的自尊。
选秀之事不是还只是传言么,只要圣旨没有下来,便有转弯的余地。
索额图不会无缘无故拉着她说一大堆,和以往一样,皇帝定在不远处听着。
一个不想参与选秀的女人,以皇帝的高傲,怕是不会留着吧?
四周围忽地静了下来,连索额图都放低了呼吸声音,卫珏额头脖颈之上冒出些汗来,粘在领子上,被风一吹,凉得透骨。
她半垂着头,便听到脚步声从长廊那边缓缓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地,轻重若缓,临到未了,便瞧见了那镶黄边的鹿皮靴子停在她的眼皮底下,玄色江绸衣摆拂在上面,微微地动。
他忽地轻轻地笑了,低沉和悦的声音响起:“有时侯,有些胆量的人,反倒有几分野性子,朕倒是稀罕。”
卫珏心底一凉,待得抬起头来,就见到康熙与索额图的背影,渐行渐远,她此时才忆起行礼之事,待到跪地站起,却只见到两人箭袖一角隐在了拐弯之处。
她久久不能起身,他隐含怒气的语气在她耳边回响,他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为了惩罚她,他会把流言变成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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